物理课上的解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陈默原本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世界里漾开一圈圈陌生的涟漪。那涟漪并不汹涌,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挥之不去的存在感。当他低头补写作业,笔尖划过纸面时,秋禾站起来说话时清晰笃定的声音会不合时宜地在耳边回响;当他在食堂排队,目光习惯性地越过人群去寻找那个浅杏色发绳的身影时,眼角余光有时会捕捉到秋禾和同学谈笑时微微扬起的马尾辫;甚至当放学铃响,他收拾书包的动作也会不自觉地比平时慢上几秒,似乎潜意识里在等待什么。
他试图将这归结于对“援手”的正常感激。毕竟,秋禾在关键时刻帮了他,避免了在物理老头面前颜面扫地。可这份“感激”却像藤蔓一样,带着微妙的刺,悄然缠绕着他原本只装着林小满的心事,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扰和烦乱。他刻意地、近乎强迫症般地,将更多的目光投向林小满,试图用那束熟悉的光驱散这突如其来的“杂念”。他看到林小满和秋禾依旧形影不离,看到她因为解出一道难题而绽开的笑容,看到她课间趴在窗边看楼下篮球场时专注的侧脸——那是学长顾阳在打球。每一次注视,都让他心跳加速,那份熟悉的、卑微的渴望重新占据上风,将秋禾带来的那点异样暂时压了下去。
然而,生活总喜欢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投下新的石子。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自由活动课,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不少同学选择去操场活动,教室里只剩下稀稀拉拉十几个人,显得有些空旷安静。陈默坐在靠窗的座位,难得的没有像往常那样将目光锁定在固定的方向。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桌肚里摊开的一本厚厚的摄影杂志。这是他藏在书包最底层、几乎从不示人的宝贝。阳光透过玻璃窗,温柔地洒在铜版纸精美的图片上——捕捉雨滴坠落的瞬间,逆光中蒲公英飘散的轨迹,晨雾里若隐若现的远山轮廓……那些凝固的光影和瞬间的永恒,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看得入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纸页,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平时罕见的、纯粹而热烈的光芒。
他的书包半敞着,放在脚边的地上。一个黑色的、方方正正的硬质盒子从敞开的书包口露出了一角。那是他省吃俭用、瞒着父母偷偷攒钱买的二手单反相机。它像他内心世界的另一个隐秘入口,承载着他无法宣之于口的观察和迷恋。
林小满和秋禾原本打算去图书馆,走到一半发现林小满忘带借书卡,两人又折返回教室来取。她们说笑着推开门,教室里安静的氛围让她们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咦?陈默你还在啊?”林小满看到窗边的陈默,随口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翻找书包。
“嗯。”陈默被突然的声音惊动,猛地从杂志中抬起头,看到是她们,尤其是林小满,心跳本能地漏跳一拍,下意识地就想把杂志塞回桌肚。动作太急,膝盖撞到了桌腿,发出不大不小的“咚”一声,桌上的笔也滚落在地。
“找什么呢?”秋禾问林小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陈默略显慌乱的动作吸引。她看到那本摊开的、明显不是课本的厚重杂志,封面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风景大片。
“借书卡,我记得塞书包夹层了……”林小满埋头翻找。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林小满从桌肚里抽出书包带时,用力稍微大了些,书包带勾住了陈默放在地上的书包肩带。陈默的书包被她一带,整个被拖了出来,敞开的书包口朝下,“哗啦”一声,里面的书本、笔袋、还有那个黑色的相机盒,全都倒扣在了地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林小满吓了一跳,连忙道歉,蹲下身就要帮忙捡。
陈默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煞白!他几乎是扑了过去,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别动!”他失声喊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和尖锐,一把抢在林小满前面,死死地抓住了那个黑色的相机盒,像护住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是掩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把林小满和秋禾都吓了一跳。林小满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有些无措地看着他。秋禾也蹲了下来,目光落在陈默紧紧护在怀里的黑色盒子上,又扫过散落一地的书本杂物,最后定格在陈默惨白惊慌的脸上。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对…对不起,我帮你捡其他的。”林小满回过神来,带着歉意,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相机盒,去捡散落的课本和笔袋。
秋禾也默默帮忙,将几支滚远的笔捡起来。她的动作很轻,目光却带着探究,不动声色地扫过陈默怀里那个盒子。那显然不是普通的文具盒。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死死抱着相机盒,仿佛那是他最后一道防线。完了!被她们看到了!尤其是林小满!她会怎么想?会觉得他很奇怪吗?会觉得他……他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这个……是什么呀?相机吗?”林小满将捡起的书本递给陈默,好奇地看着他怀里的黑盒子,语气单纯,并无恶意。
陈默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盒子往身后藏了藏,低着头,声音干涩紧绷:“没…没什么。旧的,坏了。”他不敢看林小满的眼睛,胡乱地将林小满递来的书本塞进书包,动作慌乱又笨拙。
秋禾将最后一支笔放在他桌上,看着他惊慌失措、极力掩饰的样子,心里那点探究变成了更深的疑惑,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是滋味。他如此紧张这个相机,甚至不惜在林小满面前失态。这相机,和他平时沉默内敛的形象,实在反差太大。难道里面……藏着什么?
“哦……”林小满见陈默不愿意多说,也没再追问,只是觉得他反应有点过激,怪怪的。她找到了自己的借书卡,对秋禾说:“卡找到了,我们走吧。”
秋禾点点头,目光在陈默低垂的、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和林小满一起离开了教室。门被轻轻带上,教室里只剩下陈默一个人。
他像虚脱一样,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怀里的相机盒依旧抱得死紧。心脏还在狂跳,撞击着肋骨,带来阵阵闷痛。刚才那一刻的恐慌感还未完全散去。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盒子,冰冷的塑料外壳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汗湿。差一点……就差一点……他隐秘的世界就暴露在了日光之下,暴露在……她的面前。那比物理课上被点名批评,比被张宇调侃,都要可怕一万倍。
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黑色的相机机身安静地躺在里面,镜头泛着幽冷的光泽。他轻轻抚摸着冰凉的金属外壳,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只有它,能理解他那些无法言说的目光和心事。那些藏在内存卡最深处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风景”——林小满在窗边低头写字的侧影,阳光下被风吹起的发梢,体育课后仰头喝水的脖颈线条……每一张,都是他小心翼翼珍藏的、不敢示人的珍宝。如果被看到……他不敢想象那后果。巨大的后怕让他浑身发冷,他抱着相机,在空旷安静的教室里,久久没有起身。
教室外的走廊上,林小满挽着秋禾的胳膊,还在为刚才的事感到抱歉:“吓我一跳,陈默反应好大啊。不就一个旧相机嘛,至于那么紧张吗?搞得像我要抢他东西似的。”她嘟囔着,有点小委屈。
秋禾沉默地走着,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陈默扑过去护住相机时那惊惶惨白的脸,还有他死死抱着盒子、像守护着全世界最重要东西的姿态。那绝不是对一个“旧相机”该有的反应。那里面,一定藏着对他而言极其重要的东西。而什么东西,能让他如此失态,如此害怕被林小满看到?
一个念头,带着冰冷的酸涩感,不受控制地钻进秋禾的脑海:那相机里……会不会全是林小满的照片?他那些沉默的注视,那些无人知晓的凝望,都被他偷偷地用镜头捕捉、定格、珍藏?
这个猜测像一根细小的冰针,猛地刺进秋禾的心尖。尖锐的疼痛伴随着汹涌的酸楚瞬间蔓延开来。她想起他看向林小满时专注得近乎虔诚的眼神,想起他为了递伞不顾一切的狼狈,想起他连送一本书都要假手于人、藏头露尾……如果连他的镜头,都只追随着那一个人……
“秋禾?秋禾!”林小满的声音将她从翻腾的思绪中拉回,“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了!”
秋禾猛地回过神,对上林小满清澈疑惑的眼睛。她迅速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啊?没什么,刚才在想那道数学题呢。走吧,图书馆。”她加快了脚步,仿佛想甩开身后那个令人窒息的猜测。然而,心底那片名为“陈默”的湖,已被彻底搅浑,沉渣泛起,酸涩难言。
周末两天,陈默过得心神不宁。相机事件带来的惊吓余波未平,秋禾在物理课上的解围又像背景音一样时不时在脑海回响。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试图用整理照片来平复心绪。电脑屏幕上,一张张被他精心挑选、调过色温的照片滑过——清晨空无一人的教室,阳光穿过窗棂的光束,操场上被风吹得摇晃的秋千……当然,更多的,是那些只能存在于他硬盘深处的、关于林小满的瞬间。他一张张看着,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心情在隐秘的满足和更深的惶惑之间摇摆。他越发小心翼翼地检查相机的存放,确保它被深藏在抽屉最底层。
周一返校,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躁动。课间,班长王磊拿着几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站到了讲台上,用力拍了拍桌子。
“安静!安静一下!都听我说!”他大声喊道,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稍稍平息,“下个月初,学校搞‘青春飞扬’文艺汇演!每个班至少出一个节目!唱歌跳舞乐器相声小品,形式不限!有才华的、想露脸的、为班级争光的,都积极点啊!报名表在我这里,想参加的,放学之前把名字和节目类型报给我!”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了锅。
“哇!文艺汇演!”
“可以不上晚自习去看表演吗?”
“你会啥?上去表演胸口碎大石?”
“去你的!我唱歌还行吧……”
“秋禾!秋禾你不是会弹古筝吗?高一迎新晚会你弹过,超好听!”有女生兴奋地看向秋禾。
“对啊对啊!秋禾上吧!给我们班长脸!”
“林小满跳舞也不错啊!你们俩一起!”
教室里顿时七嘴八舌,目光都聚焦在了秋禾和林小满身上。秋禾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摆摆手:“古筝?都多久没碰了,琴弦估计都锈了,不行不行。”她把球抛给林小满,“小满跳舞可以啊,去年元旦晚会跳的那个爵士,多帅!”
林小满被点名,有些不好意思地推辞:“哎呀,那都多久以前了,动作早忘光了……”
张宇看热闹不嫌事大,用手肘捅了捅旁边依旧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陈默:“喂,默哥,上啊!你不是……”他话没说完,就被陈默一个警告的眼神瞪了回去。张宇撇撇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陈默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本,心绪却飘得更远。文艺汇演……舞台……灯光……人群的目光……这些字眼对他来说,无异于洪水猛兽。他只想做一个安静的背景板,隐藏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他的光。上台表演?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让他手心冒汗,呼吸困难。他把自己往角落里缩了缩,恨不得所有人都忘了他。
然而,班长王磊显然没打算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人才”。他拿着报名表,开始挨个座位“扫荡”。
“李想,你们乐队来一个?”
“饶了我吧班长,鼓手转学了啊!”
“赵晓雯,你们女生小合唱?”
“人凑不齐啊……”
“张宇?你来个单口相声?”
“我?我怕把教导主任笑进医院……”
王磊一路问过来,收获甚微,愁眉苦脸。终于,他走到了陈默和张宇的座位旁。
“陈默,”王磊把报名表拍在陈默桌上,带着点死马当活马医的意味,“你有什么特长没?救救场啊兄弟!总不能让我们班空着吧?”
唰!周围几个同学的目光也好奇地投了过来。陈默感觉头皮发麻,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他头也不敢抬,声音细若蚊蚋:“没…没有特长……”
“真没有?”王磊不死心,“唱歌?朗诵?哪怕上去讲个冷笑话呢?”
“真…真没有。”陈默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桌肚里。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紧张地握成了拳。
“哎呀班长,你就别为难我们默哥了。”张宇笑嘻嘻地打圆场,一把搂住陈默的肩膀,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他这人,你让他上台,他能当场给你表演一个原地蒸发!是吧默哥?”他朝陈默挤挤眼。
周围的同学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陈默的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窘迫得无地自容。王磊也无奈地叹了口气,拍拍陈默的肩膀:“行吧行吧,当我没说。”他拿着报名表,转向下一个目标。
陈默松了口气,后背的衬衫又湿了一块。他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全是冷汗。他厌恶这种被强行推到聚光灯下的感觉,那会让他无所遁形。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离开。陈默收拾好书包,正准备离开,目光却被秋禾的座位吸引。秋禾还没走,她正低着头,似乎很认真地在整理自己的桌肚。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专注,像是在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陈默犹豫了一下。物理课的解围,还有刚才王磊过来时,他似乎瞥见秋禾朝他这边看了一眼。一种微弱的、混合着感激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感驱使着他。他应该……去道个谢?为了物理课的事。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书包带子,朝秋禾的座位走去。脚步有些沉,心跳也莫名加快了几分。
“秋禾。”他停在秋禾桌边,声音依旧不高,但比刚才回答王磊时要镇定一些。
秋禾抬起头,似乎有些意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看着他:“嗯?有事?”
陈默对上她清亮的眼睛,准备好的“谢谢”两个字突然卡在喉咙里。教室里的光线有些暗,她的眼睛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深邃。他有些慌乱地移开视线,落在她桌面上摊开的一本物理笔记上。“那个…物理课…谢谢你。”他终于把话说完整了,语速很快,带着点完成任务般的急促。
“哦,那个啊。”秋禾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没什么,正好看到而已。总不能真让你站一节课吧?”她合上物理笔记,动作随意地塞进书包,然后从桌肚里拿出一个东西,递到陈默面前。
正是那把黑色的折叠伞。伞面折叠得整整齐齐,伞骨透着被精心擦拭过的干净光泽。
“喏,还你。”秋禾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上次…谢谢你的伞。”她刻意强调了“你的伞”三个字,目光落在伞上,没有看陈默。
陈默看着那把伞,愣了一下。他几乎忘了这回事。他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到微凉的金属伞骨。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她握过的温度?还是他的错觉?
“不…不用谢。”他讷讷地说,握着伞的手有些僵硬。还伞这件事本身很平常,但秋禾此刻过于平淡的态度,还有那句意有所指的“你的伞”,让他心里莫名地有点发虚,仿佛自己递伞时那点隐秘的心思被对方看穿了,此刻正被无声地摊开审视。
“嗯。”秋禾应了一声,背起书包,“走了。”她没再多说一个字,也没再看陈默,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带起一阵极淡的、洗发水的清香,很快消失在教室门口。
陈默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把失而复得的黑伞,看着秋禾消失的方向,心里一片茫然。道谢完成了,伞也还了,可为什么感觉……更奇怪了?秋禾那平淡到近乎疏离的态度,像一层薄冰,隔开了物理课上那点短暂的同窗“情谊”。他低头看着伞,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他想起秋禾接过伞时可能的表情,想起她可能看穿的心思……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窘迫再次涌上心头。他用力将伞塞进书包,像是要甩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快步离开了教室。
秋禾走得很快,脚步有些急,像是要逃离什么。直到走出教学楼,被傍晚微凉的风一吹,她才稍稍放慢了脚步。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刚才……是不是太冷淡了?她问自己。陈默主动来道谢,她明明可以像对待其他同学一样,笑着回一句“不客气”的。可是,当看到他站在自己桌边,带着那种熟悉的、混杂着紧张和真诚的表情时,她心里那根名为“林小满”的刺就尖锐地扎了起来。相机盒的秘密,递伞的真相,物理课解围后他依旧只看向林小满的目光……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酿成了一坛酸涩的苦酒。
她无法对他和颜悦色。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傻瓜。那把伞,她擦得很干净,还给他,就像切断某种联系。那句“你的伞”,是她无声的质问和自嘲。
她深吸一口气,傍晚的空气带着凉意灌入肺腑。书包里,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林小满发来的语音,声音清脆欢快:“秋禾秋禾!我刚想起来,学校后门新开了家甜品店,听说芋圆超好吃!周末一起去打卡呀?[爱心][爱心]”
秋禾看着屏幕上跳动的爱心,听着好友充满活力的声音,心里那团沉郁的、关于陈默的乱麻,似乎被这明亮的快乐冲淡了一些。她按着语音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同样轻快:“好啊好啊!周末约!我要吃超大份的!”发送。
放下手机,她抬头看向天边绚烂的晚霞。生活不只有苦涩的暗恋,还有温暖的友谊和甜甜的芋圆。她甩了甩头,像是要把那些烦人的思绪甩掉,加快脚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然而,心底某个角落,那把冰冷的黑伞和那个被死死护住的相机盒的影像,却如同烙印,挥之不去。
陈默回到家,将书包扔在椅子上。那把黑色的伞被他随手搁在了书桌角落。他有些疲惫地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白天的种种在脑海里回放:相机差点暴露的惊魂,被王磊逼问时的窘迫,还有……秋禾还伞时那平淡疏离的眼神。
他翻了个身,目光落在书桌旁靠着墙的一个深蓝色琴袋上。那是他的吉他,初中时心血来潮学的,后来学业紧了,就渐渐荒废了。琴袋上落了一层薄灰。
鬼使神差地,他起身走过去,拉开了琴袋的拉链。深褐色的木质琴身露了出来,带着岁月的温润光泽。他拿出吉他,拂去上面的灰尘,指尖无意识地拨动了一下琴弦。
“铮……”
一声略显干涩、却依旧清亮的弦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久违的、震颤的回响。这声音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那些独自抱着吉他,对着窗外发呆,随意拨弄和弦的午后;那些将无法言说的心事和无人倾听的旋律揉碎在指尖的时光……
他抱着吉他,在床边坐下,手指生涩地按上琴颈。指腹传来琴弦冰凉的触感和轻微的压迫感。他凭着残存的肌肉记忆,尝试着按出一个简单的C和弦,右手拇指轻轻扫过琴弦。
舒缓的、带着点淡淡忧郁的旋律流淌出来,虽然磕磕绊绊,却意外地抚平了他一天纷乱的心绪。他闭上眼,指尖在琴弦上笨拙地移动着,寻找着那些被遗忘的音符。没有观众,没有评判,只有他自己,和这把沉默的琴。那些无法向人倾诉的悸动、彷徨、卑微的仰望,似乎都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出口,随着不成调的旋律,在黄昏的光线里无声地流淌、消散。
他弹得很慢,很轻,断断续续。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在这个被夕阳染红的房间里,陈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相机带来的恐慌,秋禾带来的困扰,似乎都被这低徊的琴音暂时隔绝在外。只有他自己,和他不成曲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