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月光下,想起晚上的事,心沉了沉。
“黑风寨…”这几个字眼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如同催命的符咒。
官差暂时被糊弄过去了,但这谎言能撑多久?
头儿会相信她那套“被土匪抢走”的说辞吗?他们会不会顺藤摸瓜找到黑风寨?
或者,根本不信,而是直接认定玉璧还在她手上,甚至…将他们一家当成嫌疑犯抓起来?
袁梦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睡的草铺,一块看起来与草铺没有区别的小袋子。
只有她知道,那小袋里,藏着亡夫临终前塞给她、并叮嘱她死也要守住的秘密——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冰冷坚硬的东西的形状在她指间留下的最后触感。亡夫咽气前眼中那混合着恐惧与嘱托的复杂光芒,至今仍灼烧着她的心。
她迅速移开目光,不敢再多想。
知道的秘密越重,压垮自己的速度就越快。
现在,她只想守护好眼前这个风雨飘摇的家,让几个孩子…尤其是喜娃,能平安长大。
夜深了。一轮明月忽然闪进了一团黑云,将狂野之中的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如同幢幢鬼影。
魏氏在炕的另一头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几个孩子挤在另一张窄炕上,似乎也睡熟了。
喜娃蜷缩在哥哥们身边,偶尔在梦中抽噎一下,大概还在为白天的事情后怕。
袁梦却毫无睡意。
她闭着眼,强迫自己休息,耳朵却异常敏锐地捕捉着屋外的每一丝声响。
风吹过院外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哨音;更远处,似乎还有夜枭凄厉的啼鸣…这些乡村夜晚惯常的声音,此刻在她听来,都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突然!
一种极其细微、却完全不同于自然声响的动静,像冰冷的蛇一样钻进了袁梦高度戒备的耳朵里!
“稀稀簌簌…咔…”
声音很轻,很碎,仿佛有人在极其小心地踩踏着周围角落堆积的枯叶,或者…已经有人闯进流民队伍中?
袁梦的心猛地一缩,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全身的肌肉在黑暗中绷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强迫自己一动不动,维持着看似沉睡的姿态,只有耳朵在黑暗中竭力地捕捉、分辨着那声音的来源和意图。
不是风!不是动物!那是一种刻意压抑、放轻的人类动作发出的声音!
睡在袁梦旁边小床上的袁三槐也动了动。
他其实也一直没睡踏实,白天官差的凶恶、娘亲的严厉和家中弥漫的紧张气氛,让这个早慧的孩子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他同样听到了那异常的声响!
黑暗中,袁三槐悄悄地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像喜娃那样惊慌失措地喊叫,而是像一只机警的小兽,在黑暗中无声地转动着眼珠,努力分辨声音的方向。
他听了一会儿,那“稀稀簌簌”的声音时断时续,似乎在绕着他们家附近在转动?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小小的身体。
他想起了白天娘亲那严肃到可怕的脸,想起了官差皂隶帽上冰冷的翎毛,想起了大嫂忧心忡忡的叹息。是官差又回来了?还是…那头儿真的找上门来了?白天娘亲说过,他们是冲着她来的!那现在…现在外面的人,是来抓娘的吗?
这个念头让袁三槐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不敢出声,怕惊动了外面的人,更怕吓到熟睡的哥哥和妹妹。
他只能僵硬地躺着,小拳头在薄薄的被子下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怎么办?娘知道吗?娘肯定也听到了!他该怎么办?
极度的恐惧和想要保护家人的本能在他小小的胸膛里激烈冲撞。
最终,对母亲的依赖和信任压倒了一切。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从自己的草铺上爬了下来,赤着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一只灵巧的猫,悄无声息地挪到了袁梦的草铺边。
他伸出冰凉的小手,轻轻、轻轻地碰了碰袁梦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
袁梦其实早已感知到儿子的靠近。
在儿子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母子俩的目光瞬间交汇。
袁梦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清醒和如临大敌的凝重。她看到了儿子眼中满溢的恐惧和无声的询问。
袁梦没有出声,只是用眼神示意儿子别动,同时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别怕。
她支起耳朵,那“稀稀簌簌”的声音似乎停在了她家灶台的方向?紧接着,是极其轻微的、金属与木头摩擦的“咔哒”声——像是有人在找什么!
袁梦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果然来了!不是官差,官差不会这样鬼祟!是姚家的人?还是…?!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动作轻得如同羽毛落地。
腿上的剧痛让她额角瞬间渗出汗珠,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没有发出半点呻吟。
她摸索着,从草席下抽出了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这是她白天悄悄藏在这里的,唯一的“武器”。
冰冷的刀柄握在手中,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却更映衬出此刻处境的绝望。
袁三槐看着娘亲在黑暗中坐起,看着她手中那抹在微弱月光下反射出的冰冷寒光,小小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袁梦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袁梦示意儿子躲到自己身后。
她屏住呼吸,如同蓄势待发的母豹,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死死盯着那扇薄薄的、隔绝着院内与院外未知危险的院门方向。
手中的柴刀,在黑暗中微微抬起。
“咔哒…”又是一声轻响,比刚才更清晰!
一道比夜色更浓重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顺着那道缝隙,滑进了小小的院落!
黑影在院中站定,似乎在适应黑暗,也似乎在观察屋内的动静。
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那黑影的轮廓——高大,健壮,绝非白日里那个油腻的官差!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谨慎和…杀伐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