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1)

夜色如墨,几点疏星疏懒地缀在弯月旁,吝啬地洒下清冷的微光。

月光穿过窗棂,为庭院里的老树披上一层朦胧而疏离的轻纱。

夏夜本该宁静,蝉鸣却似不知疲倦的锯子,在浓稠的寂静里反复拉扯,发出刺耳的喧嚣。

然而,这喧嚣竟也压不住客厅里那更为尖锐的声浪。

暖黄的顶灯倾泻而下,勉强涂抹在客厅中央僵持的一男一女身上,营造出一层虚假的、白日里绝无可能的“温馨”。

光线柔和了男人脸上深刻的岁月沟壑,却掩不住因酒精而涨红的狰狞。他年近半百,依稀残留着青年时的清俊轮廓,此刻却被戾气彻底扭曲。

对面的女人——储禾,形容憔悴,未及打理的青丝随意拢在耳后,扎成松散的马尾,仿佛随时会散开,如同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这层薄薄的暖色假象,瞬间被男人粗粝的咆哮撕得粉碎。

“储禾!你给老子说实话!是不是在外面养野男人了?”

林毅双目赤红,像头被激怒的困兽,手指几乎戳到储禾鼻尖,

“老子在外面拼死拼活挣钱养家,你倒好!拿着老子的血汗钱去跟别人花天酒地?!”

储禾置若罔闻。

她端起桌上的水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却投向一旁紧闭的房门——孩子们的房间。

她现在无比庆幸,孩子们都不在家,不然她还得分心去顾着孩子

她啜了一口水,动作慢得如同电影慢镜头。

再抬眸时,眼底是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疲惫与一片死寂的寒冰。

“林毅,不要拿你那肮脏的思想去想我,毕竟我不是你。”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字字扎心,

“戴着面具演了这么多年,你不累吗?你不累,我看着都替你累。”

林毅的咆哮卡在喉咙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平静钉在原地。

储禾的目光缓缓扫过他,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悲凉:

“在外头装得人模狗样,道貌岸然。回到家呢?嗜酒,发疯,动手打人…哪一样你没做过?外头的人知道吗?他们看得见你这副嘴脸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了太久的岩浆终于喷发:

“你配当父亲吗?!孩子们委屈的时候,生病的时候,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哪个女人的床上?在哪个酒缸里泡着?!”

“十八年了!”

储禾猛地站起身,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泪光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十八年的夫妻,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你在外面花天酒地,莺莺燕燕不断的时候,我在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孩子!我吭过一声吗?我总想着,瞒着老人,为了孩子,这日子…总能凑合过下去…”

她惨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

“是我蠢!蠢到以为粉饰太平就能掩盖这堆烂泥!林毅,血口喷人?到底是谁在外面风流快活,是谁把别人当傻子糊弄?!你心里清楚!”

“当年就该相信她的话,同你浪费这数十载的时光……”

每一句控诉,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林毅脸上。他的脸色由赤红转为铁青,再由铁青变得惨白,最后沉入一片阴鸷的漆黑。

怒火彻底烧毁了他残存的理智,他猛地冲上前,手臂带着风声,狠狠掴向储禾的脸颊!

“啪——!”

一声脆响,在嘈杂的蝉鸣中异常清晰。

储禾被打得头猛地一偏,半边脸颊瞬间红肿,整个人踉跄着栽倒在沙发上。

“哎呀!林毅!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啊!”

一直缩在角落充当背景板的曹秋兰,此刻才假惺惺地站起来,象征性地虚拉了一下儿子的胳膊,随即话锋一转,对着储禾语重心长,

“储禾啊,你也消消气。男人嘛,在外应酬,难免有逢场作戏的时候,哪个男人不这样?这就是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你们是搭伙过日子的两口子,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何必这么较真呢?日子还得过不是?”

“曹家妹子,”

一个沉稳雄浑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口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你看你这话,是一个长辈该说的吗?”

话音未落,一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人已迈步进来。他身板挺直,目光如电,正是纪晏清。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林毅和曹秋兰的脸色精彩纷呈,由红转青,由青变白,最后定格在惶恐的煞白。

储禾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看到来人,眼中掠过一丝微弱的光,脸色却依旧苍白如纸。

“纪叔…”

“纪叔,您…您怎么来了?”

林毅像被兜头浇了盆冰水,酒醒了大半,讪讪地收回还悬在半空的手,声音发虚。

纪晏清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他只是空气。

他走到沙发前,俯身扶起储禾,仔细端详她脸上的掌印和红肿,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

半晌,他才低沉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禾丫头,”

他唤的是她年少时的称呼,

“当年青寨里敢拎着柴刀跟人拼命的‘小霸王’,如今倒是学会放下刀,改吃斋念佛了?连这种窝囊气都忍得下了?”

曹秋兰堆起谄媚的笑,试图缓和气氛:

“哎呀,纪老哥,他们孩子之间的事……”

“纪爷爷!”

她的话被门外两声清脆又焦急的呼喊打断。没等她发作,两道身影已如风般卷了进来,正是林遇安和林遇琛姐弟俩,手里拎着好几个沉甸甸的购物袋。

“哎哟,安丫头,琛小子,你们这是…”

纪晏清抬眸望去,周遭凛冽的气压柔和了几分,但话未说完,又被曹秋兰尖利的声音盖过。

“败家玩意儿!”

曹秋兰的注意力立刻被那些购物袋吸引,底气仿佛瞬间找了回来,指着林遇安尖声道:

“林遇安!你怎么当姐姐的?就这么带着弟弟乱花钱?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林毅的醉眼在那些购物袋上逡巡,清醒了几分。

听到母亲的指责,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习惯性地扬起手,带着酒气和怒气,朝林遇安脸上扇去:

“你个小畜生!败家…”

林遇安反应极快,在他巴掌落下的瞬间,轻盈地向后一撤步,完美避开。

而一旁的纪晏清则一个侧身,如坚不可摧的护盾般挡在了姐弟俩前面。

“林毅,先前我没在,你打储禾的事我还没算账呢?现在还想打孩子?真拿我是个摆设吗?”

纪晏清的声音带着商海沉浮淬炼出的凌厉,瞬间将林毅的酒惊醒了七八分。

“不……我没有……”

这时,挡在纪晏清身后的林遇安探出了头,声音清晰而冰冷:

“我花你的钱了?林毅,这三年来,你给过我几毛钱生活费学费?这每一分,都是我打工攒下的血汗钱!我花我自己的钱,用得着你来管?你算老几?”

客厅瞬间死寂。

连窗外的蝉鸣都仿佛被这少女冷冽的质问冻住了。

纪晏清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倔强、锋芒毕露的女孩,总觉得这个身影熟悉,就好像几十年前也曾有个人挡在他面前。

只是他透过层层迷雾后,只看见哥哥身侧站着一个朦胧的身影,看不清脸。

他心中喟叹:

“哥,你若还在,看到她们娘仨被欺负至此,怕是要把这房子都掀了吧?”

他很快回过神,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替那个无法到场的人,守护着他毕生珍惜的珍宝。

“你这死……丫头怎么说话的!”

曹秋兰最先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去拽林遇安的胳膊,

“再怎么说你也是我们老林家的人!什么叫你的钱他的钱?分那么清做什么…”

林遇安嫌恶地一甩手,避开了她的触碰,冷嗤一声:

“呵,‘老林家’?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我是个‘丫头片子’,‘早晚是泼出去的水’,‘林家的财产一分一毫都别想沾’?哦,对了,”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脸色难看的曹秋兰和林毅,

“除了我妈这盆水,我这盆水都泼了二十年,还没泼出去呢!”

一直沉默地站在姐姐身侧、手里拎着大部分东西的林遇琛,此刻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用自己年轻的身体和手里的袋子,挡在了母亲和姐姐前面,隔绝了曹秋兰可能的攻击,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妈,既然这里容不下我们,我们走吧。”

“储禾,”

纪晏清稳稳坐在主位沙发上,目光如炬,再次投向储禾,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和激将,

“以前在青寨,受丁点委屈都得让人哄着的小辣椒,如今被人打了脸,连话都不敢说了?怎么,是当青寨没人了,还是你储禾的血性都被这几年的柴米油盐给磋磨没了?”

他的视线扫过林遇安倔强的侧脸,又柔和了些许,“平白受这么大委屈,也不知道回去找人撑腰?真当你那些从小看你长大的叔叔伯伯婶子大娘,都是吃素的摆设不成?”

“纪叔…”

储禾的泪水终于滚落,看着挡在身前、已然长大的两个孩子,心中坚守了十几年的某种东西,轰然碎裂,露出底下早已腐烂不堪的根基。她哽咽道,

“可我…我还有孩子…”

“妈!”

林遇安立刻看穿了母亲的犹豫和牺牲,斩钉截铁地打断,

“我们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没有爹,我们一样能活!我和小琛有手有脚,能自己养活自己,也能养活你!你没必要再为了我们,困在这个火坑里!”

这番话在她心中压抑了太久,此刻在纪家长辈面前,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听见了吗?”纪晏清目光如电,射向脸色变幻不定的林毅和曹秋兰,语气斩钉截铁,

“孩子都这么说了。储禾,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今天,你们娘仨,跟我走!至于离婚,”

他冷冷瞥了林毅一眼,

“抽空去趟民政局,把手续办了。”

“储禾!”

林毅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和纪晏清不容置疑的态度彻底激怒了,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双眼暴突,布满血丝,像头彻底疯狂的野兽。目光扫过茶几上那把闪着寒光的水果刀,一丝阴毒和绝望的疯狂在他眼底炸开。

他猛地抓起那把刀,指着储禾,嘶声咆哮,声音扭曲变形:

“想走?!你做梦!你生是我林家的人,死也得是我林家的鬼!想离婚?除非我死!不,就算我死,你也得给我死在林家!给我留下来!”

“妈!小心!”林遇安瞳孔骤缩,尖叫示警!

“储禾!你休想走!”林毅彻底疯魔,握着刀,不管不顾地朝正欲起身的储禾扑去!

“儿子!别做傻事!”曹秋兰失声尖叫,魂飞魄散。

“储禾!安丫头!”纪晏清霍然转身,目眦欲裂!

“妈!姐!”林遇琛丢开手里的袋子,想扑过去阻拦,却已慢了半拍!

千钧一发之际,离储禾最近的林遇安,根本来不及思考。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力将身旁的弟弟狠狠推向安全的方向,同时用自己的身体迎向了那抹致命的寒光!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林遇安只觉胸口一阵冰凉,紧接着是撕裂般的剧痛席卷全身。她闷哼一声,身体的力量瞬间被抽空,软软地向后倒去。视线开始模糊、摇晃。

她看到林毅那张因恐惧和错愕而扭曲的脸,看到母亲储禾和弟弟林遇琛惊恐欲绝、扑过来的身影,看到纪爷爷震惊愤怒的脸庞……

光影错杂间,过往的碎片在急速消逝的意识中闪现:

初遇时,满怀欣喜的少女站在梧桐树下,满眼星光地望向那个比她高大的男人,而男人亦是“欣喜”地回望。

五年后,男人将少女带回破败的家,面对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少女褪去青涩,扛起了家长里短的重担。

可她终究是那个骄傲的少女,男人的劣根性与虚无缥缈的未来,终于在一个又一个五年后耗尽了她的忍耐。

她带走了两岁的儿子,只身留下五个月大的女儿。

留下的小女儿吃着百家饭长大。

长大后的女儿本想找个称心如意的人嫁了,却因一场赌气,嫁给了人面兽心的男人。

外人口中的谦谦君子,回家后是挥舞着镰刀的地狱恶魔。多年后,女儿也生了孩子,养得很好,却也差点因为同一个男人命丧黄泉……

而在这些混乱景象的边缘,在那片被泪水模糊的光晕里,似乎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深切的悲伤?

剧痛和失血的冰冷吞噬着她最后的意识。一个无奈的念头在彻底沉入黑暗前,浮光掠影般闪过:

“又要…让他们担心了…”

恍惚间,似乎听到一声极轻、极无奈的叹息,带着刻入骨髓的宠溺,在意识消散的尽头响起:

“傻丫头…我不在,你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紧接着,她仿佛落入了一个带着淡淡松木气息的、坚实而温暖的怀抱,隔绝了所有的冰冷、疼痛和喧嚣,将她温柔地包裹,拖向一片安宁静谧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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