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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寒潭遇救 碎玉藏机(1 / 1)

凌云霄坠河的瞬间,耳中最后捕捉到的是三支箭矢划破空气的锐响。那声音尖利得像淬了冰,带着“影卫”特有的杀招——“追魂箭”从不会给猎物留半分余地。他甚至能感觉到箭羽擦过耳际时的劲风,混杂着桥面上杀手的低喝:“留活口!主上要亲自审!”

可下一瞬,后腰就被人狠狠踹了一脚。那力道沉得像块砸下来的青石,他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飞出桥栏,视线里最后定格的,是桥面木缝里钻出的几株狗尾草——今年的春汛来得早,连桥缝里的野草都比往年疯长,草叶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草茎纤细却倔强,此刻竟成了他坠死前唯一的“生机”印记。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吞没。不是春日该有的温凉,而是带着河床底陈年淤泥的寒意,像无数根细针顺着口鼻往肺里钻。河底的淤泥缠住了他的脚踝,滑腻的触感像有只无形的手在往下拽,连挣扎都显得徒劳。他在被推下桥前已中了一箭,箭头穿透左肩,此刻血水混着河水在衣袍下晕开,像朵迅速凋零的暗红牡丹,在碧绿的水波里慢慢散开。衣袍是母亲生前为他缝制的青灰色锦袍,本是为他及冠准备的,此刻却被血污浸透,云锦的光泽被浑浊的河水掩去,只剩沉甸甸的湿冷。

“咳——”他呛了口水,喉咙里又辣又疼,像是吞了滚烫的沙砾。左手拼命想抬臂划水,左肩却传来撕裂般的疼,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正攥着伤口往外扯。指尖刚触到水面就脱了力,指甲缝里还嵌着刚才与杀手缠斗时蹭到的木屑——那是桥栏上的老松木,带着松脂的腥气,此刻混着河水的湿冷,成了记忆里最后的锚点。他能清晰地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套松木书架,父亲总爱在午后坐在书架前翻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书页上,连灰尘都看得分明。

意识在“活下去”的执念和刺骨的寒意里反复拉扯。他看见母亲临终前坐在窗边的模样,银簪绾着半白的头发,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轻颤,手里摩挲着那枚暖玉:“云霄,这玉上刻着半朵凤纹,等你寻到刻着另一半的人,就有依靠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指尖划过玉上的纹路时,指腹的薄茧蹭过他的手背,带着熟悉的温度,“记住,江南水乡,有我们凌家的根。当年你外祖父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带着这半块玉闯天下,后来遇到你外祖母,才知道她手里有另一半祥云玉……”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咳得弯下腰,帕子上染开一点猩红,可那郑重的眼神,此刻却异常清晰。

可现在,那玉正随着他下沉,冰凉的棱角硌着心口,锦囊的云锦被河水泡得发胀,紧紧贴在皮肤上。河水越来越深,光线像被墨汁晕染般渐渐消失。他的四肢开始发麻,像灌了铅,连指尖都蜷不起来。就在眼皮快要合上时,忽然有什么东西擦过他的手背——不是水草的黏腻,而是布料的粗糙感,带着股干燥的草木气,与河水的湿冷截然不同。

“哗啦——”

有人抓住了他的后领。那力道很稳,带着股不容抗拒的拉扯力,将他往水面拖。凌云霄以为是追兵,拼尽最后力气想翻身挣扎,却被对方更稳地托住腰。那是双很有力的手,掌心带着淡淡的艾草香,不是杀手身上的血腥气,也不是寻常人该有的脂粉气,倒像晒了一整个夏天的草药,干燥又清冽。

他费力睁开眼,视线模糊得像蒙了层水雾。只看见一片藕荷色裙角在水面浮动,被水流卷出细碎的褶皱,像朵被风吹落的荷花,在浑浊的河水里格外显眼。裙角的布料是粗麻布,却浆洗得干净,边缘缝着细密的针脚,针脚是斜着走的,能看出主人惯用左手——后来他才知道,苏云溪的母亲也是左撇子。

“别乱动。”女声清冽如冰泉,带着点少年人的脆生生,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再耗力气,神仙也救不了你。”说话时,她的气息喷在他的颈后,带着刚采的野山楂的酸甜味——后来凌云霄才知道,她竹篮里总放着几颗野果,说是“采药时解渴”,今早刚在山坳里摘了半篮,还没来得及吃。

凌云霄被半拖半抱上了岸。河滩上满是鹅卵石,大小不一,圆的像鹅蛋,尖的像碎玉,硌得他脊背生疼,却比水里的窒息感好受百倍。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每咳一声,左肩的伤口就像被针扎,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身下的石头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又很快被风舔舐干净。风里带着河腥气,混杂着岸边蒲公英的淡香,是江南春日独有的气息。

救他的是个穿粗布裙的少女。她刚把他拖上岸,自己也累得弯着腰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发间的竹簪又松了些,几缕发丝粘在汗湿的额角。藕荷色的裙角沾了不少泥点,裙摆被河水泡得有些沉重,贴在小腿上,能看见她草鞋里露出的脚踝,细瘦却结实,脚踝内侧有颗小小的红痣。她手里还攥着个竹篮,篮沿磕在石头上,发出“咚”的轻响,里面的草药散了一地。有几株他认得,是治外伤的铁线莲,叶片上还沾着露水;还有几株开着淡紫色小花的,是紫花地丁,能清热解毒。最底下压着个油纸包,露出半块麦饼的边角,麦饼上还沾着点芝麻,是镇上李记饼铺的手艺——苏云溪说,她爹最爱吃这家的麦饼,每次去镇上都会买两块。

“你是谁?”他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喉咙,左肩的血正顺着指尖滴在石头上,洇出小团深色,很快又被风吹得半干。血珠滚落时,在石头上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像条挣扎的小蛇,最终消失在石缝里。

少女没回答,先蹲下身扒开他的衣襟看伤口。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带着点草药的涩味,触到他皮肤时,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箭头是三角棱形的,尾端刻着个极小的“影”字,刻痕很深——这是影卫特制的箭,倒钩上还淬了让肌肉松弛的药,难怪他胳膊使不上力。她用指尖碰了碰箭头周围的皮肤,那里已经有些发青,显然毒性在蔓延,她的指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她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从竹篮底摸出个青瓷小瓶。瓶身有些磕碰的缺口,却擦得干净,瓶口用软木塞封着,塞子上缠着圈细麻线。她拔开塞子,倒出些灰褐色的药膏,药膏散发着浓郁的薄荷和黄连味:“忍着。这药是我爹配的,里面加了‘透骨草’,有点烈,但能逼毒。”她说话时,指尖沾了点药膏,在指间搓了搓,显然对药效很熟悉。

药膏抹上去时像火烧,凌云霄疼得浑身绷紧,指节攥得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河滩的石缝里,抠出几块细碎的石渣。少女却没停手,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指尖在伤口周围快速点了几下——那手法极快,带着某种韵律,先点肩井穴,再按天宗穴,最后在曲池穴停顿片刻,指腹的力度不轻不重,竟让剧痛奇异地减轻了些。她的指尖带着薄茧,是常年采药、碾药磨出来的,茧子分布在指腹和指节,一看就是常做细活的人。

“影卫的箭上有倒钩,不能直接拔。”她终于开口,眼睛盯着他的伤口,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片浅影,“我家在前面的芦苇荡里,能让你活过今晚。要是现在去找镇上的医馆,不出半里路就得被影卫的人追上。”她说话时,下巴微微抬起,像只警惕的小兽,却又藏不住眼里的善意,“我早上去镇上送药,看到影卫在桥头盘查,问过药铺的王掌柜,说他们在找一个‘左肩中箭的青袍男子’,说的就是你吧?”

凌云霄这才看清她的脸。不算顶美的那种,肤色是常年晒日头的淡蜜色,脸颊上有几颗浅浅的雀斑,像落了几粒碎星。但她的眼睛极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看过来时带着股清澈的锐气,又藏着点山野里长大的野气。他注意到她左手腕内侧有块淡红色的胎记,形状像片羽毛——和母亲留下的那半块凤纹玉边缘的缺口,竟有几分相似,连绒毛般的纹路都能对上。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天。

“为何救我?”他问。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警惕。这种时候敢救一个中了影卫箭伤的人,要么是不知深浅的蠢笨,要么是有恃无恐的底气。他更倾向于后者——刚才那套点穴手法,绝非普通采药女能会,连宫里的御医都未必有这等精准的指力。他在父亲的卷宗里见过记载,这是“金针渡厄手”的入门手法,据说源自江南苏家,是苏家祖传的医术。

少女正用布条给他包扎伤口,布条是粗麻布,带着洗得发白的痕迹,边角缝补过,用的线是几种颜色凑的——青色的是染坊剩下的边角料,棕色的是拆了旧衣裳的线。闻言动作顿了顿,头也没抬:“我爹是郎中,见死不救会遭天谴。”她起身收拾散了的草药,动作麻利,把没被踩坏的都捡起来,分类放进竹篮,铁线莲和紫花地丁放在一起,止血藤单独放在角落——后来凌云霄才知道,她整理草药时总按“外用”“内服”分类,是苏墨教的规矩。竹篮晃了晃,里面掉出个东西——是枚玉佩,玉质普通,就是江南常见的青白玉,上面刻着半朵祥云,云纹的弧度、刻痕的深浅,恰好能和他怀里那半朵凤纹玉对上。玉佩的边角被磨得光滑,孔眼里还系着段褪色的红绳,显然是常年佩戴的。

凌云霄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锦囊的系带还系得很紧,是母亲打的“平安结”,越拽越紧。玉身隔着布料传来熟悉的凉意,他甚至能摸到凤纹的轮廓。母亲说过,那半朵祥云玉在“该见的人”手里,难道……这就是命运的指引?他想起父亲临刑前的眼神,当时他不懂为何父亲要反复提及“苏家”和“玉佩”,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少女慌忙把玉佩捡起来塞进袖袋,脸颊微红,像被人撞见了秘密,连耳根都染上粉色:“这是……我娘留下的,说以后遇到带凤纹玉的人,要把这个给他。”她声音低了些,手指绞着衣角,布料被捏出褶皱,又慢慢松开,“但你现在这样,还是先顾命吧。影卫的人鼻子比狗还灵,刚才你流血进了河,他们顺着血腥味就能找来。我早上在镇上看到他们了,骑着黑马,马镫是黄铜的,在太阳底下反光,腰里挂着弯刀,刀鞘上有‘影’字,凶得很。”她顿了顿,补充道,“王掌柜说,他们昨天就开始盘查了,连乞丐都没放过。”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嘚嘚的蹄音敲在河滩的石子路上,格外清晰,像打在人的心上。蹄声越来越近,能听出是两匹马,速度很快,显然是在急行。还夹杂着人的呼喊,声音模糊,却能听出是在盘问:“看见一个穿青灰色衣袍的男子吗?左肩中箭,刚从这附近跑了!”呼喊声里带着不耐烦,惊飞了岸边的几只水鸟,扑棱棱地钻进芦苇荡,翅膀拍打水面的声音在空旷的河滩上格外明显。

少女脸色一变,立刻拽起他的胳膊:“跟我走!”她的手心很热,带着薄茧,攥得很紧,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她的力气比看起来大得多,拽着他往芦苇荡里钻。密密麻麻的芦苇比人还高,秆子是青绿色的,顶端顶着蓬松的芦花,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无数人在低声说话。脚下是软泥,混着腐烂的苇叶,每走一步都要陷下去半寸,带着股潮湿的腥气,偶尔还能踩到圆滚滚的河蚌壳,发出“咔嚓”的轻响。芦苇叶边缘有些锋利,划过皮肤时有点疼,苏云溪却像没察觉似的,只顾着往前拽他。

少女却走得极稳,像常年在这一带打转的水鸟。她穿着草鞋,鞋边沾着泥,却总能避开那些深不见底的泥潭——后来凌云霄才知道,她能通过芦苇的颜色分辨地形:“深绿色的芦苇底下是硬地,根扎得深;发黄的底下就是软泥,根浅,踩不得。”她时不时回头看他,见他走得吃力——左肩的伤让他没法快走,右腿膝盖还在坠河时磕到了石头,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裤腿上已经渗出血迹,把粗布裤子染成深褐色——干脆从腰间解下根麻绳,那绳子是用麻线搓的,带着磨损的毛边,一头系在自己手腕,打了个死结,一头塞给他:“跟着绳子走,别踩错地方——这片荡里有暗沼,掉进去就成了鱼虾的食。去年有个采莲的大婶就掉进去了,连尸骨都没捞上来。”她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麻绳上传来轻微的拉力,像条无声的指引。凌云霄攥着绳子,掌心很快出了汗,绳子的毛边蹭得手心发痒。他看着前面少女的背影,她的头发因为快走散开了些,几缕发丝粘在颈后,被汗水浸得发亮,像涂了层油。她的步伐很快,却很有节奏,每一步都踩在芦苇秆的间隙,避开了那些可能打滑的软泥。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江南有凤,遇水则鸣。”他一直以为是指苏家那位传闻中才貌双绝的嫡女苏凤朝——听说她琴弹得极好,能引百鸟来朝,连皇上都曾赞叹,说她“有凤仪之姿”。可此刻握着这半枚祥云玉,掌心的暖意竟比当年母亲塞给他的暖玉更真切。

芦苇荡深处藏着间竹屋,藏在几棵老柳树后面,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屋顶盖着茅草,草叶已经有些发黄,边缘用细竹条压着,防止被风吹走,竹条上还缠着几串晒干的红辣椒,像挂着的小灯笼,辣椒蒂上还留着干枯的绿柄。门口挂着串晒干的艾草,梗子是深褐色的,散发着干燥的药香,能驱蚊虫,旁边还挂着个竹筛,筛子里晒着些白色的药片,是晒干的山药,切成了薄片。竹屋旁边还有个小棚子,里面堆着些晒干的草药,分门别类地捆着,用稻草绳系着,标签是用桑皮纸写的,墨迹有些褪色,却依旧能看清:“止血藤”“接骨木”“安神草”……最上面放着捆“迷魂草”,叶片细长,和芦苇叶很像,是苏云溪早上刚晒的。

“到了。”少女推开竹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很久没上油。她顺手从门后拿起块碎布,擦了擦门轴,动作很自然,显然是常做的事。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混杂着旧竹器的清香,意外地让人安心。门后的墙上挂着个竹篮,里面放着几卷纱布和几个空药瓶,瓶身上贴着同样的桑皮纸标签,其中一个瓶子上写着“金疮药”,和他伤口上的药膏气味一致。

屋里陈设简单,只有张木桌,桌面被磨得发亮,边缘有些磕碰的缺口,却擦得干净,能映出模糊的人影。桌腿有些松动,用根细木杆顶着,木杆上刻着几道浅痕,像是用来记录什么的。桌旁放着两张竹床,床板是用细竹片编的,透着缝隙能看见下面的泥土,泥土里长着几株细草,显然是从缝隙里钻出来的。靠里的竹床边放着个小木箱,锁是黄铜的,已经有些氧化发黑,锁身上刻着简单的云纹,和苏云溪那枚玉佩上的纹路有几分相似。箱盖上放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半碗清水,水面上漂着片柳叶——是苏云溪早上摘的,说“看着凉快”。墙上挂着幅泛黄的山水画,画的是江南水乡的景致,小桥流水,乌篷船泊在岸边,船头站着个撑伞的女子,伞面是淡青色的,边缘垂着流苏。画角题着个“苏”字,笔锋清润,像是女子的笔迹,墨色深处还藏着个极小的“凌”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笔触轻得像怕被人察觉。

“你先躺这儿。”苏云溪指了指靠里的竹床,说话时抬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指尖蹭过脸颊的雀斑,“稻草是前几天刚晒的,软和。”她转身去灶台添柴,灶膛里的火苗又旺了些,映得她侧脸的轮廓柔和了许多。“我去把药罐洗了,再给你熬碗解肌汤——那箭上的药邪性,得早点解了。”

凌云霄靠着墙坐下,没立刻躺。他注意到竹床的草堆里藏着个布偶,是用碎布拼的小兔子,耳朵是藕荷色的,眼睛是用黑豆缝的,显然是苏云溪小时候的玩物。他伸手想碰,又收回了手——左肩的伤让手臂抬到一半就开始发麻,指尖的力气还没完全恢复。他想起父亲书房里的那封信,信纸是江南特有的桑皮纸,父亲当时用指尖敲着信上的“苏”字说:“苏家的人,连笔迹都带着药香。”那时他不懂,此刻看着墙上的画,忽然明白了——那笔画里的清润,像熬药时浮在汤上的油花,淡却难忘。

苏云溪正蹲在屋角洗药罐,罐口沾着点褐色的药渣,她用丝瓜瓤一点点蹭掉,动作仔细。“我爹说,药罐得洗干净,不然不同的药混了味,可能会有毒。”她头也不回地说,像是猜到他在看她,“他这人讲究得很,连碾药都要分时辰,说‘辰时碾的止血藤,药效比未时好三成’。”她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却藏着亲近,“以前总嫌他麻烦,现在倒觉得,这些规矩能保命。”

锅里的水已经开了,苏云溪把洗好的草药一股脑倒进去,根茎和叶片在沸水里翻滚,很快让水染上了深绿色。她用木勺搅了搅,勺柄上的木纹被摩挲得发亮,显然用了很久。“这是解肌草,我早上刚采的,叶片上的绒毛还没掉,药效最好。”她指着锅里沉浮的草药,“旁边那是紫苏梗,能顺气,你刚才呛了水,得顺顺肺里的气。”

凌云霄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忽然问:“你娘……走的时候,你多大?”他问得很轻,怕触到她的痛处。

苏云溪搅药的动作顿了顿,木勺在锅底磕出轻响。“记不清了,大概五六岁吧。”她声音低了些,“只记得她总穿浅蓝色的裙子,梳着和我现在一样的双丫髻,发间别着银簪,不是我爹给我做的竹簪。”她用木勺舀起一勺药汁,对着光看了看,“她会唱江南的小调,唱‘芦苇青,水波平,玉簪藏在藕花汀’,我到现在都记得调子,却记不清她的脸了。”

药香越来越浓,混着灶膛里艾草燃烧的气味,在屋里弥漫。凌云霄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模样,忽然觉得,天下的母亲或许都一样——总在离开前,留下些能让孩子记一辈子的东西,可能是半块玉,可能是一段调子,也可能只是个模糊的背影。

“你爹……知道玉佩的事吗?”他又问。他总觉得苏墨不简单,一个能教女儿“金针渡厄手”的郎中,不可能只是个普通医者。

“应该不知道。”苏云溪把木勺放回锅里,转身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着下巴,“我娘走前把玉佩塞给我,让我藏在枕头底下,说‘千万别让你爹看见’。有次我爹翻我枕头找药书,我吓得把玉佩攥在手里,手心都出了汗,他倒没问。”她顿了顿,指尖在膝盖上画着圈,“但我总觉得,他其实知道。上次影卫来荡里搜人,他半夜起来把我娘的画摘下来,对着画看了半宿,嘴里念叨着‘凌家的债,不能让孩子还’。”

“凌家的债?”凌云霄心里一紧。父亲的案子牵连甚广,难道连江南苏家都被卷进来了?他想起父亲临刑前被押出家门时,对着围观人群里的一个青衫男子使了个眼色,那男子腰间挂着块玉佩,形状像片柳叶——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苏家的信物。

苏云溪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还在说:“我爹总说‘欠了的,早晚要还’。以前我不懂,现在看到你,忽然有点明白了。”她抬头看他,眼睛在火光里亮晶晶的,“你是不是从京城来的?我听镇上的说书先生讲,京城有个凌尚书,被人诬陷通敌,全家都……”她没说下去,但眼里的同情很明显。

凌云霄的手指攥紧了草席,稻草的碎屑钻进指缝。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平静面对父亲的“罪名”,可从一个陌生人嘴里听到,还是像被针扎了心。“是诬陷。”他声音发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父亲一生忠君,连百姓送的鸡蛋都要按价付钱,怎么可能通敌?”

苏云溪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点了点头:“我信你。”她没问证据,也没问细节,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我娘说,看人要看眼睛,你眼睛里没坏人的凶气,只有……”她想了想,“只有像被雨淋湿的狼,看着凶,其实在发抖。”

凌云霄愣住了。他习惯了别人的警惕和回避,第一次有人用“发抖的狼”形容他。他看着苏云溪清澈的眼睛,忽然觉得紧绷的神经松了些。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咚”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断了芦苇秆。苏云溪瞬间站起身,比刚才听到马蹄声时更警惕,她对着凌云霄做了个“嘘”的手势,抄起墙角的柴刀——那刀很旧,刀鞘是木头的,缠着铁丝,显然是用来劈柴的,却被她握得很紧,刀柄在她掌心留下红痕。

她踮着脚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外面的芦苇被风吹得摇晃,影子投在地上,像张牙舞爪的鬼怪。刚才的声响没再出现,只有风吹芦苇的“沙沙”声,还有远处水鸟的叫声。

“是风声吗?”凌云霄低声问,左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有把匕首,是母亲送的及冠礼,可惜在坠河时弄丢了,现在手里只有草席的粗糙触感。

苏云溪没回答,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片刻,忽然回头对他摇了摇头,指了指屋后的方向。凌云霄顺着她的手势看去,竹屋后面有个小后门,被草垛挡住了,门轴上缠着藤蔓,显然是紧急时用的。

她慢慢推开门,柴刀握在身后,声音放得又轻又缓:“谁在那儿?是张阿婆吗?我爹说你今晚可能来拿药……”

没人回答。但凌云霄能感觉到,有视线落在竹屋上,像蛇一样冰冷。他想起影卫的“回马枪”,他们最擅长在暗处等待,等猎物放松警惕。

苏云溪往前走了两步,脚踩在露水打湿的泥地上,发出“噗”的轻响。她弯腰捡起根芦苇秆,像平时玩耍一样挥了挥:“没人的话,我要关门了——我爹说晚上有野兽。”

话音刚落,芦苇丛里忽然传来“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窜了出去,速度极快,带起的风掀动了竹屋的门帘。苏云溪握紧柴刀追了两步,又停住了——那是只野兔子,灰棕色的皮毛,在芦苇里一闪就没了影。

她松了口气,转身回来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是兔子。”她把柴刀放回墙角,手还在微微发抖,“吓我一跳。”

凌云霄却没放松。那兔子跑的方向太刻意,像是被人惊出来的。他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暗了,芦苇荡里亮起了零星的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反而让暗处更显幽深。“我们得换个地方。”他站起身,左肩的伤还是疼,但比刚才好多了,“他们知道你救了我。”

苏云溪也反应过来,脸色发白:“那……去渔船?我爹在荡子里藏了艘渔船,平时用来采莲,舱底能藏人。”她快步走到木箱前,掏出钥匙打开锁,从里面翻出件粗布男装,“你换上这个,别穿青袍了,太显眼。”又拿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包草药和半袋干粮,“我们现在就走,趁天黑。”

凌云霄接过男装,布料粗糙却干净,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他换衣服时,苏云溪正往竹篮里装东西,把那幅山水画也卷了起来,塞进篮底。“这画不能丢。”她解释道,“我娘说,画里有回家的路。”

两人从后门出去,苏云溪用草垛把门锁好,又在门口撒了把迷魂草的种子——她说这草气味特殊,能掩盖人的脚印,影卫的猎犬闻了会晕头转向。“我爹教的,说是以前行军时用的法子。”她拉着凌云霄往芦苇深处走,脚步比来时更快,“渔船在东边的水湾里,那里有片死芦苇,藏得住船。”

夜色越来越浓,芦苇秆在月光下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无数根手指在地上晃动。苏云溪走得很熟,连哪里有坑洼都记得清楚,她时不时回头扶凌云霄一把,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很安稳。

快到水湾时,苏云溪忽然停住脚步,指着前面的芦苇丛:“你看,那里有船影。”

凌云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艘渔船藏在死芦苇里,船身是灰褐色的,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但他总觉得不对劲——船尾的芦苇太整齐了,像是被人刻意拨开过。

“等等。”他拉住苏云溪,“你爹的船,平时会把桨放在船头吗?”

苏云溪愣了愣,仔细看去——船头的桨是横放的,而苏墨总说“桨要竖放,才能避开露水”。她的脸色瞬间变了:“是影卫!他们找到这里了!”

话音刚落,渔船周围的芦苇突然动了,十几个黑影从里面窜出来,手里的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为首的是个刀疤脸,刀疤从眼角延伸到下巴,看着格外狰狞——正是刚才在桥头追杀凌云霄的影卫头目。

“果然在这儿。”刀疤脸冷笑一声,挥了挥手,“抓住他们!活的!”

影卫们围了上来,手里的刀形成了包围圈。苏云溪把竹篮往凌云霄怀里一塞,从腰间摸出把小刀——是用竹筒削的,刃口却很锋利。“你往西边跑,那里有片浅滩,能上岸。”她把麻绳塞给他,“顺着绳子跑,我爹在浅滩附近藏了马!”

“你怎么办?”凌云霄攥紧她的手腕,她的手冰凉,却握得很紧。

“我引开他们。”苏云溪笑了笑,眼睛在月光下亮得像星星,“我熟这里的路,他们抓不到我。记住,去找我爹,告诉他‘玉佩合璧,凤还朝了’!”

她没等凌云霄说话,突然往反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来抓我呀!你们这些笨狗!”影卫果然被吸引了,有一半人追了过去。刀疤脸犹豫了一下,留下两个人看守凌云霄,自己带着其他人追苏云溪去了。

凌云霄看着苏云溪的背影消失在芦苇深处,手里的麻绳还带着她的温度。他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咬了咬牙,转身往西边跑。身后传来影卫的呵斥声和脚步声,但他不敢回头,只能攥紧麻绳,像攥着最后一点希望。

跑过浅滩时,他果然看到棵老槐树下拴着匹马,是匹枣红色的老马,马鞍上放着个布包。他解开马绳,翻身上马——动作因为伤口有些僵硬,却很稳。马似乎认路,不用指引就往镇子的方向跑。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芦苇的清香。凌云霄回头望了一眼,芦苇荡在夜色里像片起伏的绿海,苏云溪的身影早已看不见了。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两块玉合在一起的轮廓硌着心口,很疼,却也很暖。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从他接过这半块凤纹玉开始,从苏云溪把祥云玉塞进他手里开始,有些债,就必须还;有些真相,就必须找。

老马跑过石桥时,凌云霄看到镇上的灯火亮了,像散落的星星。他握紧缰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苏墨,等苏云溪回来,然后一起揭开所有的秘密——无论是父亲的冤案,还是那两块玉佩背后,藏了几十年的故事。而此刻,芦苇荡深处,苏云溪正躲在暗沼边的芦苇丛里,看着影卫们在泥潭里挣扎,嘴角扬起一抹笑——那是苏墨教她的最后一招,“把敌人引向暗沼,比自己逃跑更有用”。她摸了摸袖袋里的玉佩,那里已经空了,却像是还留着凌云霄掌心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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