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葵落风未停(1 / 1)

警戒线外的议论声像涨潮的海水,一波波拍打着李警官的耳膜。他蹲下身,指尖悬在那片尚未干涸的血迹上方两寸处——血渍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晕开,边缘已经泛出深色,像一朵仓促绽放又骤然枯萎的花。

“李队,死者身份确认了,陈盼,十八岁,市一中应届毕业生,父母是附属中学的老师,还有个12岁的弟弟。”实习生小王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父母还在学校监考,刚联系上,说马上赶回来。”

李警官点点头,站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抬头望向七楼天台,栏杆上晾着的衣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无人收的旗帜。“上去看看。”他对小王说,声音穿过嘈杂的人群,显得格外沉。

天台比想象中整洁,除了西南角堆着几个装旧书的纸箱,几乎没什么杂物。李警官走到栏杆边,水泥沿上留着半枚模糊的脚印,他俯身往下看,正对楼下那片刺目的红,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这孩子……是从这儿下去的。”他低声说,指尖触到栏杆内侧,那里有一道新鲜的摩擦痕,像是有人曾用力攥过。

小王在纸箱旁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翻开最上面的一个。里面全是高三的复习资料,扉页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陈盼”,页边空白处密密麻麻记着笔记,偶尔夹着几张便利店的收据——大多是单价两块五的矿泉水,和打折的面包。

“李队,你看这个。”小王从书堆里抽出一个硬壳笔记本,封面画着歪歪扭扭的向日葵。他翻开本子,里面却不是日记,而是写满了分数:一模561,二模597.5,三模考三609.5……最后一页用红笔写着638,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又被圆珠笔狠狠划掉。

李警官接过笔记本,指尖划过那道深深的划痕,纸页都被戳破了。他往后翻,最后几页是空白的,只有最后一行写着“6月25日,晴”,后面跟着半句话:“够了吗?”字迹很轻,像怕被别人看见。

风突然变大了,吹得纸箱盖“啪嗒”作响。李警官合上书,视线落在纸箱里一本《现代汉语词典》上,扉页被撕去了一角,露出下面用铅笔写的小字:“我想去中文系。”

李警官带着陈盼的笔记本走下天台,乔柚正蹲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棠叙在一旁抹泪,乔柚光脚踩过的地面留着几道浅浅的血痕,像条蜿蜒的红丝带,缠着她的脚踝。

“乔柚同学。”李警官在她身边蹲下,把笔记本递给她,声音放得很轻。

女孩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核桃,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一眨就滚下来,砸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你好。”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能跟我说说陈盼吗?”李警官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过去,“比如……她最近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乔柚攥紧了笔记本,指腹蹭过封面剥落的颜料。“她总说‘快熬出头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一模完她说,等高考结束就好了;填完志愿她说,等去了大学就好了;昨天查完成绩,她又说……”女孩顿了顿,眼泪突然汹涌而出,“她说也许永远熬不出头了。”

风卷着远处的蝉鸣过来,聒噪得让人心里发慌。乔柚低头盯着笔记本上的向日葵,花瓣被画得歪歪扭扭,却用最亮的黄色,像要把整页纸都烧起来。“她其实偷偷写东西的,”乔柚的声音低了下去,“藏在床板下的铁盒子里,有诗,还有……还有她算的账。”

“算账?”

“嗯,”乔柚点点头,指尖划过自己的膝盖,那里的血渍已经结痂,“算她从高中到大学要花多少钱,算她打几份工能攒够学费,算……算多久能彻底离开家。她总说,等自己能赚钱了,就买个带阳台的房子,养只猫,把房间里摆满书。”

李警官沉默地听着,视线落在女孩光着的脚上。脚心磨出了好几个血泡,混着尘土,看着就让人揪心。他想起天台上那些打折面包的收据,想起《现代汉语词典》里“我想去中文系”的字迹,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她爸妈……平时对她很严厉吗?”

乔柚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他们总说‘为你好’。”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又很快低下去,带着种无力的委屈,“盼盼考第二会被骂‘怎么不跟第一比’,攒钱买本画册会被说‘女孩子学这些没用’,就连跟棠叙多说两句话,都会被指责‘心思不正耽误学习’。”

“她弟弟呢?

“陈望像家里的小皇帝。”一直沉默的棠叙讽刺地说,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盼盼的奖学金要给他报奥数班,新买的文具要先紧着他挑,就连……就连她攒了半年钱买的游戏机,最后也被阿姨拿去给弟弟当生日礼物。”

风卷着棠叙的话往远处飘,李警官想起刚才在楼下听到的议论——“陈家那两口子,对儿子宝贝得很,闺女就跟捡来的似的”“上次家长会,还听见林老师跟人说,养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乔柚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便利贴,上面是陈盼的字迹:“6月25日,晴。638分。够给弟弟买双名牌球鞋了。”字迹被笔尖戳得坑坑洼洼,纸角都卷了起来。

“这是她昨天塞给我的,”乔柚的声音发颤,“她说怕自己忘了,让我帮她收着。我当时还骂她傻,说考这么好该高兴,现在才知道……”她的话堵在喉咙里,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棠叙慢慢蹲下,蹲下来时肩膀还在抖:“我问过她,为什么不跟叔叔阿姨反抗。”

两个孩子低着头,谁也没看谁,却像在对着空气对话。

“她说反抗没用的,”棠叙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说她试过一次,绝食三天,最后被锁在房间里,还是饿到不行,自己找了块饼干吃。从那以后她就懂了,家里不是讲道理的地方。”

两个中年人跑了过来,脸色惨白如纸,长的和陈盼很像。李警官想他们应该就是陈盼的父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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