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傍晚,空气里残留着白天的热度,带着点干燥的倦意。祁妄和林雾泽并肩坐在林雾泽的公寓里(学校买的,一人一间)飘窗宽大厚实的窗台上。窗外是城市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图。窗台的木质台面冰凉,上面随意扔着两本摊开的习题册、几支笔和吃了一半的薯片袋。
林雾泽刚刚结束一套折磨人的英语模拟卷,正毫无形象地摊着,一条腿伸直搭在窗台边缘晃荡,另一条腿曲着,下巴搁在膝盖上,那撮标志性的呆毛此刻蔫蔫地搭在额头。他手里攥着手机,屏幕停留在通讯录联系人“大小姐(姐姐)”的页面,表情有点“视死如归”的挣扎。
“呼…”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带着卷子留下的怨念,“祁哥,你说…要不要给林大小姐汇报下这周的‘战况’?”他瞥了一眼旁边坐姿依旧挺拔如松、正拿着手机快速敲击着什么的祁妄。祁妄微微侧头,从手机屏幕上抬眼看过来,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这是你家政,自己定。
林雾泽像是给自己打气般猛地坐直:“决定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股壮烈感戳向了那个“视频通话”的图标。
嘟…嘟…嘟…
等待音没响两下就被迅速接通,屏幕瞬间亮起,一张明艳带笑的脸庞占据了画面。背景似乎是某高中灯火通明的图书馆走廊,光线明亮,人影匆匆。
“哟!林少爷!稀客呀!终于想起你这个流落在外的亲姐了?”林雾倾清亮含笑的嗓音瞬间透过听筒填满了飘窗的小空间,带着独属于她的爽利和一点点调侃,“祁妄?哎?祁妄也在旁边?”她眼尖,立刻从屏幕边角看到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姐!”林雾泽立刻切换到狗腿模式,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声音也提高了八度,“想你了呗!这不是…这周学习特别刻苦!特别废寝忘食!特…特别…”他“特别”了半天,卡壳了。
祁妄在镜头盲区极其轻微地、无语地动了下嘴角,动作小得几乎看不见,但那份“又开始了”的意味极其明显。
林雾倾在屏幕那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毫不留情:“打住!林雾泽,你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形状的屁。说人话,是不是又犯什么事儿了?零花超支?还是又把你那限量版球鞋当画布涂鸦了?”她一边说,一边调整了下手机角度,好把两人看得更清楚点,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林雾泽脸上扫描。
“天地良心!姐!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林雾泽立刻夸张地捂住心口,表情悲愤,“我林雾泽现在可是积极向学的好少年!对吧祁哥?”他用手肘捅了捅旁边沉默的祁妄,寻求场外援助。
祁妄这才不得不微微挪动了一下,让自己的半边肩膀和侧脸完整地进入屏幕。他看到林雾倾的脸,礼貌地、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姐。”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波澜,但那份熟悉的尊重却一丝不少。
“哎!”林予的声音瞬间柔和了几分,还带着点看到“别人家孩子”的喜悦,“祁妄也在啊?正好!看着点这小子,别让他瞎疯。怎么样?初三压力不小吧?看你俩这架势,又在啃题?”
“还好。”祁妄的回答依旧精简。林雾泽却像找到了吐槽的突破口,立刻插嘴:“何止不小啊姐!那是相当大!简直要把我压垮了!你是不知道啊!昨天数学作业那压轴题,那叫一个……”
“嗯咳!”林雾倾在那边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警告的意味,但也含着笑意:“注意重点!我没兴趣听你抱怨题难,我只关心——林雾泽!你嗓子怎么回事?听起来有点哑?又偷喝冰可乐灌冰水了吧?”她那双漂亮的杏眼锐利地眯起,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无形的压迫力。
林雾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呃…就…就一点点…祁哥看着呢,只喝了半罐!”他试图含糊其辞,声音里的沙哑确实还没完全褪去,是昨晚和祁妄打完球回来,偷偷灌冰饮被抓包的“成果”。
“半罐也不行!跟你说多少次了!你那破肠胃自己心里没点数?”林雾倾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祁妄!你管管他!他皮厚,你说的话他还能听进去点!”她直接把“教育权”丢给了祁妄。
祁妄没看林雾泽,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屏幕那端的林雾倾,用陈述句回答:“喝完了。昨晚说过他了。他没反驳。”意思是:我实施了,他默认了。
林雾泽在旁边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小声嘟囔:“谁没反驳了……我只是…懒得说……”声音在祁妄和姐姐双重注视下越来越小。
林雾倾看着祁妄那张虽然冷淡却异常靠谱的脸,再瞅一眼自家那个蔫头耷脑还犟嘴的弟弟,没好气地笑骂道:“行,算你还有点权威。林雾泽,下次再让我听见你偷喝冷的,你的新球鞋就没了,我说到做到!还有,多喝温水!祁妄你也监督着点他,别让他跟个野孩子似的。”她对着祁妄说话时,语气明显温和许多,甚至带上了点托付的意味。
“嗯。”祁妄很轻地应了一声。这声回应让林雾倾很满意。她的注意力这才真正放松下来,笑容也温和了许多:“对了,祁妄,你们学校初三的物理竞赛集训名单出来了没?是不是快开始了?压力别太大,该休息要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对祁妄说话,完全切换到了“成熟学姐关心学弟”的靠谱频道。
祁妄的神色似乎没有什么波动,只是眼睫几不可查地垂了一下:“下周出名单。还好。”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语速比平时快了那么一丝丝,“林雾泽背单词挺努力的。”他难得主动开口,内容却是在肯定旁边那个刚刚还在被训的某人。
“啊?”林雾倾和林雾泽同时一愣。林雾泽是没料到祁妄会在这个时候替他“说话”,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涌上来,脸上瞬间多云转晴,甚至有点小得意地看向姐姐。林雾倾则是意外祁妄的主动开口和内容——这几乎算是祁式表扬了!这小子还真在努力?
“哟呵?”林雾倾挑眉,脸上重新挂上那种看戏的笑容,看着自家傻弟弟那瞬间得意忘形的样子,“行啊小林同学!能让祁妄金口玉言表扬一句‘努力’,看来是真长进了?背多少了?给姐报个数听听?”
林雾泽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僵硬:“呃…这个…那个…”他眼神开始飘忽,“就…嗯…挺多的……”他哪记得具体数,就记得昨天盯着abandon这个词看了十分钟,最后睡着了。
祁妄在一旁默默看着手机边缘,嘴角那丝微弱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零点零一毫米。林雾倾看着林雾泽那抓耳挠腮的窘迫样,在屏幕那头笑得前仰后合,镜头都晃了:“哈哈哈!行了行了!你俩的德行我还不知道!努力就行!加油!姐等着看你俩发光发热!”
笑闹正酣,手机镜头里的林雾倾忽然像发现了新大陆,眼睛猛地一亮,笑容变得贼兮兮:“等等!你们现在坐在窗台上?林雾泽!你身后靠着的那个玩偶,是不是就是我初二那年暑假回来,你用我压岁钱零头买的那只限量版丑狗?!我记得它叫…旺财?是吧?宝贝儿,这么些年还没被你玩散架呢?啧啧,真是情比金坚!”她语速飞快,如同开启了连珠炮模式,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林雾泽的“童年黑历史博物馆”上。
林雾泽的脸“腾”一下红透了,一直红到耳朵根!“姐!”他哀嚎一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就要去扑倒身后那只无辜的、歪嘴斜眼毛茸茸的“旺财”。动作太大,带倒了窗台上的薯片袋,碎渣差点洒在习题册上。祁妄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薯片袋。
林雾倾在那边笑得更大声,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恼羞成怒了吧!祁妄!我跟你说,他小时候可宝贝这只丑狗了!抱着睡觉,还给它讲故事!初中一次班里组织野餐,天太热,他把旺财塞我包里带着,说怕它在家热死了!结果路上掉了,他哭得稀里哗啦,最后发动全班男生在野地里找了两小时!找到的时候沾了一身泥巴,他还乐得抱着亲!现在嫌弃?晚了!证据确凿!”
她毫不留情地抖落着亲弟弟的童年糗事,还附送细节,精准打击。
“我没有!我才没亲它!”林雾泽彻底炸毛,红着脸反驳,手还死死地按着那只叫“旺财”的玩偶,恨不得原地把它塞进墙缝里销毁证据。窗台上刚刚正经一点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祁妄的视线在屏幕里笑得花枝乱颤的林雾倾,和旁边气急败坏、羞耻到快冒烟还按着玩偶的林雾泽之间来回转了一下。他那张万年冰川脸上,此刻清晰地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无奈、了然和……一丝极其隐忍、如同看破不说破的、愉悦的调侃?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唇角向上牵动,露出了一个清晰得足以被镜头捕捉到的、微小的弧线。
“喂!祁妄!你还笑!”林雾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但极其“致命”的嘲笑,仿佛被点燃的炮仗,瞬间调转枪口,“你小时候就没有…就没什么秘密吗!姐你别胡说!祁哥!你快帮我说句公道话!”
祁妄在他“杀人般”的视线逼视下,略微收敛了笑意,恢复到波澜不惊的状态。他清了清嗓子,目光从玩偶身上移开,淡定地看向镜头里的林雾倾,用一种“陈述科学事实”般的平静口吻开口:“野餐那次,他午饭都没吃,一直喊着找狗。找到后,擦泥巴用的是他备用T恤。”他精准还原了细节,但巧妙地省略了“抱着亲”的部分。这陈述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补刀。林雾泽“抱着亲”这个动作,在被祁妄提到“擦泥巴用的是备用T恤”这个事实的衬托下,显得愈发用心和珍贵了。
“祁妄!你到底是哪头的!”林雾泽简直要抓狂了,挥舞着拳头,在祁妄肩膀上象征性地捶了一下,动作很轻,带着点恼羞成怒的亲昵。窗台上充满了林雾泽的哀嚎和辩解,夹杂着林雾倾穿透屏幕的、毫不掩饰的爆笑。
祁妄的肩膀轻微晃了一下,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肩膀肌肉无声地绷紧,承受了那不痛不痒的拳头。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笑出眼泪的姐姐,又瞥一眼气成河豚的林雾泽,再次无声地扬了扬嘴角,这次的笑意深达眼底,像阳光终于短暂地穿透了深潭的冰层。他把手伸向手机:“别闹。换我。”
林雾泽正被姐姐笑得无处可逃,听到祁妄的要求,如蒙大赦,赶紧把烫手的手机塞进祁妄手里:“给你给你!你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