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是在审批文件的间隙划开手机的。
屏幕亮起，弹出的朋友圈预览里，共同好友赵宇扬发了张聚会合照。照片里的人围坐在露天烧烤摊前，烟火缭绕中，苏晚坐在最边上的位置，穿着简单的白色卫衣，扎着高马尾，手里举着一串烤鸡翅，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
那是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毫无顾忌的灿烂。
林深的指尖顿在屏幕上，文件审批单上的签字只写了一半，笔尖的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渍。他鬼使神差地点开那条朋友圈，照片被放大，苏晚的笑容在他眼前清晰得刺眼。
她身边坐着个戴眼镜的男生，正笑着给她递纸巾，动作自然亲昵，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林深认得他，是苏晚大学时的师兄，也是业内小有名气的插画师，以前苏晚提过几次，说“师兄人很好，总帮我看稿子”。
那时候他只当是普通朋友，现在看着照片里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照片下面的评论区很热闹。
赵宇扬打趣：“苏大设计师终于肯出山了，再不出门，画稿都要堆成山了。”
苏晚回复：“再忙也要吃烧烤呀，不然灵感会跑掉～”
那个戴眼镜的师兄跟了条：“下次带你去吃城南那家老字号，烤腰子一绝。”
苏晚回了个流口水的表情：“好啊好啊！”
林深一条一条地看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冰凉的触感压不住心里翻涌的烦躁。他记得苏晚以前从不吃烧烤，说“烟太大，呛得慌”；他记得她最讨厌吃腰子，说“味道怪怪的”；他记得她以前参加聚会，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很少主动说话，更别提笑得这么……张扬。
原来她不是不喜欢，只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习惯性地收敛了自己的喜好，迁就着他的习惯。
他往上翻着赵宇扬的朋友圈，想找到更多苏晚的痕迹。看到上周赵宇扬发的画展现场图，苏晚穿着米白色的连衣裙，站在自己的作品前接受采访，眼神明亮，谈吐从容，和以前那个在他面前总是低眉顺眼的苏晚，判若两人。
照片里的她，好像又变回了刚认识时的样子——那个在设计院的迎新会上，抱着画板侃侃而谈，眼里有光的姑娘。是他，一点点磨掉了她的棱角，让她变成了他想要的“温顺懂事”的模样，却又在她真正变回自己时，感到了莫名的恐慌。
“林总，这份合同需要您签字。”助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深猛地回神，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屏幕与桌面碰撞的声响惊得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接过合同，签字的手有些发颤，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
助理看着他异样的脸色，犹豫着问：“您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没事。”林深把签好的合同递回去，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烦躁，“还有事吗？”
“周小姐刚才打电话来，说晚上想请您吃饭，讨论一下合作细节。”
“推了。”林深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助理愣了一下，还是应道：“好的。”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声响。林深重新拿起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张聚会照上。他盯着苏晚的笑容，看了很久，久到手机自动锁屏，又被他重新点亮，反复了好几次。
他想起以前他们也一起参加过朋友聚会。苏晚总是坐在他身边，安安静静地给他剥虾，给他倒酒，在他和别人谈笑时，眼神里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有人开玩笑说“林总好福气，嫂子这么贤惠”，他当时得意地笑，没看到苏晚低下头时，嘴角那抹一闪而过的落寞。
那时候他以为，这就是幸福。他负责在外打拼，她负责在家守候，各司其职，天经地义。可现在看着照片里那个笑得无拘无束的苏晚，他才明白，她的“温顺”，不过是压抑自我的伪装。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是周曼发来的微信：“林总，怎么突然不吃饭了？是不是生我气了？[委屈]”
林深看着那个委屈的表情，忽然觉得无比刺眼。他想起苏晚从不这样，她从不撒娇，从不抱怨，哪怕受了委屈，也只是红着眼圈说“我没事”。以前他觉得这是懂事，现在才知道，那是失望攒够了的沉默。
他没回复周曼，而是点开了和赵宇扬的对话框，输入：“你们什么时候聚的？”
赵宇扬回复得很快：“昨晚啊，苏晚说项目结束了，放松一下。怎么，你要过来？”
林深盯着“项目结束了”几个字，心里又是一沉。他知道那个项目，是苏晚离开他之后接的第一个大单子，听说过程很艰难，她熬了好几个通宵才拿下。他当时还在心里冷笑，觉得她肯定搞不定，却没想到，她不仅搞定了，还过得这么……好。
“不了，就是问问。”林深回复道。
放下手机，林深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阳光很好，照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想起以前每个周末，苏晚都想拉他去公园散步，或者去看画展，他总是以“忙”为借口推脱，要么去应酬，要么窝在家里看文件。
“等我忙完这阵，一定陪你去。”这句话他说了无数次，却一次都没兑现过。
而现在，她身边有了愿意陪她吃烧烤、看画展的人，再也不需要他的“有空”了。
胃里隐隐作痛，他习惯性地想去摸手机，想给苏晚发消息说“我胃疼”，指尖却在触碰到屏幕的瞬间停住了。他想起上次手被烫伤时，发消息给她，只收到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对她撒娇，也没有立场再让她担心了。
林深回到座位上，却再也无心工作。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电脑屏幕上的报表密密麻麻，可他的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那张照片上。苏晚的笑容像一根羽毛，在他心上反复撩拨，带着点痒，又带着点尖锐的疼。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起身去茶水间冲咖啡。路过设计部时，听到里面的人在讨论画展：“你们看苏晚那个《重生》系列了吗？太惊艳了，据说被一个大收藏家看中了！”
“真的假的？她不是林总的女朋友吗？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早分了好吗！听说林总跟那个周曼走得很近……不过说真的，离开林总之后，苏晚整个人都像开了挂，以前在朋友圈发个画都小心翼翼的，现在简直判若两人。”
后面的话林深没再听下去，他端着咖啡杯，转身回了办公室。咖啡很烫，他却没察觉，直到滚烫的液体溅在手背上，才像被烫醒一般猛地松开手。
杯子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咖啡渍在地毯上晕开，像一幅丑陋的画，提醒着他所有的狼狈和悔恨。
林深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捡着玻璃碎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没察觉，血珠滴落在地毯上，和咖啡渍混在一起，红得刺眼。
他忽然想起苏晚以前总说：“林深，你看，破镜难圆，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那时候他以为她说的是他们吵架摔碎的杯子，现在才明白，她说的是他们之间的感情。
手机屏幕又亮了，赵宇扬又发了条朋友圈，是段烧烤摊的小视频。视频里，苏晚正拿着吉他弹唱，声音算不上专业，却带着种轻快的雀跃，周围的人跟着拍手叫好，她笑着鞠躬，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林深盯着视频里的她，看了整整半小时。直到暮色渐浓，办公室的灯自动亮起，他才缓缓关掉手机，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霓虹灯，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空了一块。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苏晚的离开，不是结束，而是她新生的开始。而他，却被困在原地，守着那个冷冰冰的家，和那些被他亲手葬送的、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照片里的笑靥依旧灿烂，却再也与他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