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笔尖悬停在《自愿放弃维生医疗措施声明书》“代理人”那一栏的空白处,如同悬在命运的断头台上。苏晚晴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额角崩裂的伤口渗出的鲜血混着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雪白的纸页上,晕开刺目的红痕。
陆振邦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秤砣,压在她肩头。周曼琳怨毒的视线像淬毒的针,扎在她背上。ICU里那持续不断的、象征着陆靳深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仪器滴答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签?
让他解脱,也让自己永坠地狱?
不签?
看着他被冰冷的机器囚禁,在无尽的黑暗和痛苦中腐烂?
巨大的痛苦和抉择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猛地闭上眼,陆靳深最后那句微弱的“晚晴”,他指尖拂过她脸颊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最后的烙印,烫穿了她的灵魂。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颤抖的唇间溢出。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孤狼般的决绝!她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理会任何目光,攥紧手中那张写着保险柜密码和地址的纸片,如同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阿杰和周曼琳,踉跄着朝着电梯的方向冲去!
“苏晚晴!你想干什么?!”周曼琳的尖叫被甩在身后。
“拦住她!”陆振邦威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阿杰却下意识地侧身,让开了道路。
苏晚晴像一道裹挟着风暴的影子,冲进了电梯。冰冷的金属门合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审判和绝望的目光。她背靠着冰冷的轿厢壁,大口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纸片,此刻重逾千钧。
LXS0928WQ。
城隍庙,第七根盘龙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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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苏黎世。
古老的班霍夫大街弥漫着金钱与权力的冰冷气息。苏黎世银行总部大楼如同沉默的巨人,厚重的花岗岩外墙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泽。
苏晚晴穿着临时买来的、不合身的黑色风衣,脸上戴着宽大的墨镜,遮住了额角的纱布和红肿的双眼。她站在银行VIP通道厚重的黄铜大门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出示了那张写着密码的纸片和从城隍庙盘龙柱下取出的、带着岁月铜绿的古老钥匙后,她被一位穿着笔挺西装、面无表情的客户经理引领着,穿过层层需要虹膜和指纹验证的厚重合金门。
空气里是绝对的寂静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最终,他们在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合金门前停下。客户经理输入一串复杂的指令,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空间,温度明显更低。中央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嵌入地面的巨大合金保险柜。柜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个古老的、需要物理钥匙和密码双重开启的锁孔。
苏晚晴的指尖冰凉。她走上前,颤抖着将那把沉重的铜钥匙插入锁孔。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她深吸一口气,在密码盘上,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了那串刺入骨髓的密码:L-X-S-0-9-2-8-W-Q。
咔哒…咔哒…咔哒……
机括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最后一声清脆的“咔嗒”响起!
厚重的合金柜门,无声地向内弹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混合着旧纸张、灰尘和淡淡雪松气息的、冰冷而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
苏晚晴屏住呼吸,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拉开了沉重的柜门。
保险柜内部空间很大,但东西并不多,摆放得异常整齐。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被放在最上面的、一个厚厚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牛皮纸文件袋吸引。文件袋上用遒劲的笔迹写着两个字:**晚晴**。
她的心猛地一缩!拿起文件袋,入手沉甸甸的。她颤抖着解开缠绕的棉线,抽出里面的东西。
不是文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泛黄的、有些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是十九岁的陆靳深和十六岁的苏晚晴。背景是苏家老宅开满蔷薇的花园。少年陆靳深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头发还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少见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一只手亲昵地揽着旁边少女的肩膀。少女苏晚晴穿着洁白的连衣裙,扎着高高的马尾,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脸颊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眼神清澈得如同山涧泉水,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无忧无虑。阳光明媚。
那是她早已被血泪埋葬的青春!是她关于陆靳深最初、最纯粹的记忆!
巨大的冲击让苏晚晴瞬间泪如泉涌!她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泪水汹涌地砸落在照片上那两张青春洋溢的笑脸上。
照片下面,压着一份打印的文件。标题刺目:
**瑞士圣玛丽安心脏中心——最终诊断报告与预后评估**
患者姓名:陆靳深
诊断结论:**终末期扩张型心肌病伴恶性心律失常(NYHA心功能IV级)**
**预期生存期:1-3年**
**诊断日期:三年前苏氏破产案发生前一个月**
诊断日期……三年前……苏氏破产前一个月……
轰——!!!
如同一个炸雷在苏晚晴脑中爆开!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他……他三年前就知道自己要死了?!就在苏家出事之前?!
她颤抖着,几乎是扑向下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详细的、标注着密密麻麻日期的汇款凭证复印件!收款方:海城圣心疗养院(苏母所在疗养院)。汇款人:匿名账户。金额:每月固定一笔巨额款项,足以支撑最顶级的医疗和护理!起始日期:三年前苏家出事后不久,从未间断!
她想起了护士小张无意中提起的“那位匿名的好心人”,想起了陈主任说的“陆先生安排的专家”……原来是他!一直都是他!在她流亡海外、以为他冷血无情的时候,是他默默地、持续地支付着母亲的天价医疗费,维持着母亲最后的生命线!
巨大的愧疚和悔恨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浑身冰冷,如同坠入冰窟!
她疯狂地翻找着!下一个文件袋,封面上写着:**苏氏破产案**。
里面是厚厚一叠资料。最上面,是几张清晰的监控截图打印件——苏氏大厦顶楼天台。时间:三年前那个雨夜。画面里,清晰地显示着周曼琳那张因为嫉妒和疯狂而扭曲的脸!她正用力地、狠狠地将站在天台边缘、神情恍惚绝望的苏父——苏明远,推了下去!苏父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消失在画面边缘!
下面,附着详细的通话记录清单和银行流水。记录显示,在苏氏破产前关键时期,周曼琳与一个海外加密号码频繁联系(指向沈以辰),并有大笔不明资金流入她控制的离岸账户。同时,还有周曼琳收买苏氏财务总监、伪造巨额债务的铁证!
最后一份,是一份被装订好的、日期跨越三年的……**日记复印件**。
字迹是陆靳深特有的、力透纸背的凌厉,却在某些地方因为笔尖的颤抖而显得凌乱破碎。
苏晚晴颤抖着,泪眼模糊地翻看着:
>**【三年前,苏氏破产前一个月】**
>圣玛丽安的报告出来了。扩张型心肌病晚期。Dr. Moreau说,最多三年。真是……讽刺。刚拿到苏氏和晚晴的订婚戒指设计图。
>沈以辰的辰星资本对苏氏虎视眈眈,手段卑劣。周曼琳那个蠢货被他当枪使,对晚晴的恶意毫不掩饰。他们联手,苏氏必死无疑。晚晴和伯父伯母……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晚晴那么单纯,那么依赖我……她承受不了这个。更不能让她知道我的病……她已经在为我挡火留下的疤自责了那么多年……
>或许……只有我变成那个最恶的人,亲手把苏氏推下去,逼她离开,让她恨我……沈以辰和周曼琳的注意力才会转移到我身上。他们想要的是陆氏,是我死。只要我成为靶子,晚晴……就能安全。
>恨我吧,晚晴。恨意……至少能让你活下去。
>**【苏氏破产当日,雨夜】**
>晚晴在车外拍着车窗,哭喊着问我为什么……雨水打在她脸上……那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对不起。我只能踩下油门。
>伯父……跳楼了。是周曼琳推的!监控拿到了!沈以辰!周曼琳!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但……不能动他们。现在动他们,晚晴会被卷进来,沈以辰这条毒蛇会立刻咬死她。必须忍……等我把晚晴送走,安排好一切……等我……死之前,一定拉他们陪葬!
>**【晚晴离开后一年】**
>伯母病情恶化,转入了圣心。匿名账户的钱不能断。
>沈以辰的爪子伸得越来越深了。他在查晚晴的下落。必须加快计划。
>心口疼得越来越频繁。药量加了。还能撑多久?
>**【疗养院事件后】**
>周曼琳拔管!晚晴差点杀了她!沈以辰在背后操控舆论!晚晴成了众矢之的!该死!
>那份假股权文件……鱼饵放出去了。沈以辰这条毒蛇,果然迫不及待地让晚晴来偷。他想要晚晴,想要这把仇恨的刀。也好……将计就计。晚晴在他身边……至少暂时安全。等我处理完周曼琳和沈以辰的罪证……
>只是……晚晴看我的眼神……恨意更深了。也好……恨着吧。
>**【古堡前夜】**
>阿城查到了周曼琳藏在瑞士银行的证据链!足够钉死她和沈以辰!
>身体……快撑到极限了。胸口像压着巨石。
>晚晴……再等等我。等我……替你扫清所有障碍。等我……把命还给你。
>签了放弃治疗声明。如果……真醒不过来……别让我像个废物一样躺着。让她……亲手解脱我吧。就当是……我欠她的最后一点……仁慈?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页的字迹凌乱颤抖得几乎无法辨认,显然是在巨大的痛苦中写就。
轰隆隆——!!!
苏晚晴的世界彻底崩塌了!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瘫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手中的日记复印件散落一地。
真相!
血淋淋的、残酷的、让她痛彻心扉的真相!
他不是背叛者!
他是身患绝症、默默守护的殉道者!
他是替她挡下所有明枪暗箭的靶子!
他是用生命为她铺就生路的傻子!
三年前他冰冷的转身,是为了逼她离开死局!
三年里他持续的汇款,是维系她母亲生命的细线!
他签下“丈夫”,是为了给她母亲最顶级的医疗资源!
他设下假文件陷阱,是为了引沈以辰暴露野心,同时将她暂时置于相对安全的“仇恨值巅峰”!
他递上离婚协议和放弃治疗书,是为了还她自由,甚至将结束他痛苦生命的“权力”交给她,作为最后的“赎罪”!
而她呢?
她恨他!诅咒他!背叛他!偷走他精心布置的诱饵!将他拖入沈以辰的杀局!害他心脏破裂,命悬一线!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签下那份沾满血泪的离婚协议,用最刻薄的话语将他推入深渊!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仿佛灵魂被生生撕碎的悲鸣,猛地从苏晚晴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死死抠着光滑的大理石,指甲断裂,渗出鲜血也毫无知觉!额头重重地撞击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巨大的悔恨、痛苦、自我厌弃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刀,在她五脏六腑内疯狂搅动、切割!
“陆靳深……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蠢……是我瞎了眼……”她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绝望的哀嚎,泪水混合着额角再次崩裂流下的鲜血,如同血泪的洪流,汹涌而出,浸湿了散落在地上的日记纸页。
那字里行间深沉的、绝望的、刻骨的爱与守护,此刻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将她凌迟处死!
她错了!
错得离谱!
错得无可挽回!
她害死了最爱她的人!
就在她被这灭顶的悔恨和痛苦彻底吞噬,几乎要窒息而亡时,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不是电话,是一个加密视频通话的请求!屏幕上跳动着沈以辰那张带着冰冷笑意的脸!
苏晚晴如同被毒蛇咬到,猛地抓起手机!眼中瞬间燃起焚毁一切的恨意火焰!是他!这个罪魁祸首!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接听键!
视频接通。
屏幕上出现的画面,却让苏晚晴瞬间血液倒流,瞳孔骤缩!
不是沈以辰的脸!
而是一个昏暗、冰冷、如同囚室般的房间!
她的母亲——苏文佩,枯瘦如柴,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病号服,被粗大的铁链锁在一张冰冷的铁椅上!嘴上贴着黑色的胶带!她双眼惊恐地圆睁着,浑浊的泪水不断滑落,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她正对着镜头,拼命地、无声地摇着头,眼中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镜头缓缓移动,扫过母亲身后的背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连绵起伏的阿尔卑斯山脉!瑞士!
“妈——!!!”苏晚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手机差点脱手掉落!
镜头最终定格。
沈以辰那张英俊得近乎妖异的脸,出现在屏幕中央。他穿着一身白色的浴袍,慵懒地靠在一张铺着柔软皮毛的沙发上,背景是巨大的落地窗和窗外壮丽的雪山美景,与囚室里母亲的绝望形成地狱与天堂般的残酷对比。
他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轻轻晃动着,鲜红的酒液如同血液。他对着镜头,露出一个优雅而残忍的微笑,声音通过冰冷的电子信号传来,清晰得如同恶魔的低语:
“Linda,瑞士的雪景,是不是很美?”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屏幕上苏晚晴那张因极度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唇角的弧度加深,带着掌控一切的冰冷愉悦:
“游戏时间结束了。想要你母亲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现在,立刻,独自一人,回到‘静园’。”
“否则……”他轻轻抿了一口红酒,动作优雅,说出的话却如同来自地狱的寒风:
“我就让她……在这最美的雪景里,冻成一具……最丑陋的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