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在紫宸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打着旋儿。朱红宫墙被皑皑白雪衬得愈发鲜艳,檐角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清冷的声响,仿佛在为新朝的开启奏响序曲。
苏颜跪在命妇队列中,厚重的朝服下摆已被雪水浸湿。她微微抬眼,望向前方高台上那个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曾经的宁王,今日的新帝。三声净鞭响彻云霄,礼官浑厚的声音在寒风中回荡:“陛下登基,百官朝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中,苏颜的膝盖深深陷入积雪。这是她穿越到这个时空后,第二次见证王朝更迭。上一次,她只是远远地跪在宗亲命妇之中,毫不显眼;而今日,她已是皇子正妃,被卷入权力漩涡的中心。
新帝威严的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在五位皇子身上略作停留。礼部尚书捧着明黄圣旨上前,尖细的嗓音刺破寒风:“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王妃温良贤淑,册立为皇后,入主中宫。侧妃刘氏克己恭谦,封德妃,入……”
苏颜余光瞥见站在皇子队列最前方的长子云璐。这位年近三十的廉亲王面容沉静如古井,在听见皇帝封赏后宫时,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的生母早逝,如今对她的封赏又有什么意义。
“皇长子云璐,封廉亲王,赐王府一座,食邑万户。“云璐上前三步,恭敬叩首。他宽厚的肩膀在蟒袍下显得格外稳重,行礼时连玉冠上的东珠都纹丝不动。苏颜知道云璐因紫苏的事与云珩仍存芥蒂,未来只能是敌人。
“皇次子云琏,封睿亲王,赐王府一座,食邑万户。”云珹的步伐比兄长轻快许多。这位以嫡出身份自傲的二皇子嘴角噙着志得意满的笑意,行礼时腰板挺得笔直,仿佛那身亲王礼服已不能满足他的野心。经过云珩身边时,他故意用肩膀撞了下这个庶出的弟弟。
苏颜的心猛地揪紧。她看见云珩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面容平静得如同太液池封冻的冰面。
“皇三子云珹,封恭亲王,赐王府一座,食邑万户。”云珹的眼神晦暗不明,行礼时随意淡然,仿佛在告诉众人自己自妻子离世后就变得毫无野心。
“皇四子云珩,封晋亲王,赐王府一座,食邑万户。”云珩行礼的动作行云流水,既不过分谦卑也不显倨傲。唯有与他朝夕相处的苏颜,才能从他微微绷紧的下颌线看出他内心的波澜。
“皇五子云钰,封惠亲王,赐王府一座,食邑万户。”年仅十八的云钰是继室所出,平日里装出一副毫无心计的样子。他行礼时也是风流倜傥,惹得新帝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苏颜注意到皇后看向这个小儿子时,眼底满是慈爱。
典礼结束后,马车在积雪的宫道上缓缓前行,苏颜终于松开了一直紧攥的衣袖,绸缎上已浸出五个深深的指痕。她掀开车帘,暮色中的宫墙如染血的巨兽匍匐在身后,檐角铁马在风中发出类似刀剑相击的声响。
这是第二次了。她闭上眼,三年前先帝驾崩时的惨状犹在眼前——被鸩杀的皇子七窍流血的模样,自缢的嫔妃悬在梁下的绣鞋,慎刑司地砖缝里怎么都刷不净的黑红。
车帘被寒风吹起,露出朱雀大街上新刷的朱漆,底下还掩着洗不净的血色。苏颜忽然想起现代图书馆里泛黄的史册,那些被她用荧光笔划过的“诸子封王“记载,背后原是这般触目惊心。两次王朝更迭,她亲眼见证过龙椅上滚落的人头,也见过胜利者龙袍下未愈的鞭痕。这满城欢呼声里,不知藏着多少双熬红的眼睛,正盯着新帝腰间那方传国玉玺。
车帘落下时,她瞥见宫门处一队黑甲侍卫正在换岗,铁甲反射的寒光像极了那夜东宫起火时,禁军刀尖上沾着的月色。
“阿颜在想什么?”云珩温暖的手掌覆上她冰凉的手指。苏颜转头,望进夫君如墨的眸子里。这位新封的晋王眉目如画,气质清冷似竹,丝毫看不出他方才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我在想,”苏颜轻声说,“陛下将你们都封为亲王,是真的想兄友弟恭,还是......”她没说完,但云珩了然地收紧手指。马车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碾在人心上。
“二哥今日看你的眼神不对。”苏颜终于说出压在心头的话。云珩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他向来如此。自从父亲让我协理兵部,他就认定是我抢了他的位置。”
苏颜靠进夫君怀里,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她知道,今日这场看似皆大欢喜的册封,实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五位亲王,表面上一视同仁,实则暗流汹涌。而最让她心惊的是,新帝在封王诏书中特意强调“诸子皆朕骨血,当同心同德”——这分明是预见到了兄弟阋墙的可能。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路旁百姓跪地高呼“千岁“。苏颜突然想起前世读过的《左传》:“君以此始,必以此终。”今日以亲王之位安抚诸子,来日会不会也因亲王之位引发血战?她攥紧云珩的衣袖,仿佛这样就能抓住转瞬即逝的安宁。
回到宁王府,苏颜站在庭院里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这雪,掩盖了宫墙内的刀光剑影,却掩不住人心里的欲望与算计。她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