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王朝·安平十四年**
时值安平十四年,曾经威震四方的大庆王朝已显倾颓之相。庙堂之上暗流涌动,江湖之中更是群雄并起,地方豪强割据一方,纷争不断,九州大地处处弥漫着烽烟与不安的气息。
在这乱世漩涡的中心,山东河南一带,尤以胡、庞两家的势力最为煊赫,彼此间剑拔弩张,势成水火,分庭抗礼已非一日。胡家以家主胡天明为尊,素以忠义闻名;庞家则由家主庞玄机执掌,其人深谙韬略,更兼通晓星象占卜之术,野心勃勃。
**安平十六年·胡家倾覆**
安平十六年,一场骤雨初歇的深夜,庞家蓄谋已久的獠牙终于亮出。趁胡家主力防备松懈之际,庞家精锐如鬼魅般发动奇袭。喊杀声震彻云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胡家军猝不及防,仓促应战,终是寡不敌众,阵线顷刻崩溃。胡家苦心经营多年的大本营,在庞家铁蹄的践踏下,轰然陷落。一代豪雄胡天明,力战不屈,最终血染沙场,以身殉族。
庞家得势,岂肯罢休?庞玄机当即下令:斩草务必除根!一时间,庞家各路兵马如蝗虫过境,在胡家旧地及周边疯狂搜捕,誓要将胡家血脉与残部彻底剿灭,不留一丝星火。
**亡命天涯·王家藏孤**
胡天明长子胡寿义,在乱军之中浴血搏杀,虽侥幸突出重围,却也身负重伤,数处创口深可见骨,鲜血几乎浸透了残破的战袍。追兵的呼喝声在身后紧追不舍,他凭着最后一股求生之念,强提一口真气,跌跌撞撞,凭着记忆逃向与胡家世代交好、素有恩义的王员外庄园。
庄园深处,灯火如豆。王员外听闻门外异动,惊见浑身浴血的胡寿义,心中大恸。虽知胡家已遭灭顶之灾,庞家势大难敌,但王家世代深受胡家恩泽,岂能坐视恩人之子遭难?王员外当机立断,不顾阖家安危,将气息奄奄的胡寿义藏入府邸深处最隐秘的所在,严令心腹管家封锁消息,悉心照料。
庞家追兵一路循着血腥气追踪至此,却如同鬼打墙般,在庄园外围彻底失去了胡寿义的踪迹。反复搜索无果,只得悻悻然收兵,回禀庞玄机。
**星象所指·初搜闺阁**
是夜,月朗星稀。庞家高台之上,庞玄机身披玄色大氅,仰观天象。只见代表胡家命脉的那颗将星虽黯淡欲坠,却并未彻底熄灭,其光芒隐隐指向东南——正是王家庄园所在!他眉头紧锁,眼中寒光一闪:“哼,灯下黑!速传庞龙、庞虎!”
长子庞龙,性情阴沉;次子庞虎,脾气暴烈。二人得令,即刻点齐精锐甲士,星夜兼程,如狼似虎般扑向王家。
马蹄声踏碎了深夜的宁静。王员外听闻管家急报,心猛地一沉:“终究是来了!”他强自镇定,对身旁最为信赖的老管家急促低语:“快!速去后院,告知小姐与胡公子……如此这般……”
管家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回廊深处。
大门洞开,王员外强作笑颜迎上杀气腾腾的庞家兄弟:“二位将军深夜驾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鄙人王守仁,乃此间主人。”
庞龙马鞭虚指,声音冷硬如铁:“奉家父庞玄机之命,捉拿朝廷要犯胡寿义!王员外,识相些,莫要阻挠!”
“胡寿义?这……”王员外面露惶恐与为难。
“嗯?”庞虎一步踏前,虎目圆睁,声若洪钟,“支支吾吾,莫非你当真藏匿了那逆贼?敢有半句虚言,休怪某家手中钢刀无情!”
“不敢!不敢!将军息怒!”王员外冷汗涔涔,只得侧身让开,“请将军搜查便是。”
庞家兵卒如潮水般涌入,庄园内顿时鸡飞狗跳。箱柜被粗暴翻开,假山池塘被细细查验,仆役们噤若寒蝉。一处,两处……搜遍所有角落,唯剩后院小姐王莹的闺房尚未涉足。
庞龙、庞虎行至绣楼前。彼时礼法森严,未出阁女子的闺房乃禁地,外男不得擅入。庞家虽势大,毕竟顶着“正规”名头,非是流寇土匪,庞龙庞虎对视一眼,挥手止住欲冲入的士兵。
“王员外,请吧?”庞龙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王员外心悬到了嗓子眼,手指微颤地推开了女儿的房门。
闺房内陈设雅致,却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只见绣榻之上,锦被高耸,严严实实盖着一人,仅露出如云般的乌黑长发和一双小巧精致的、穿着大红绣花鞋的脚尖。庞龙目光锐利地扫过房内各处——屏风后、衣橱内、床底……确实再无藏身之处。庞虎犹不甘心,上前两步,盯着那被子下微微起伏的轮廓。
“哼,走!”庞龙低喝一声,兄弟二人带着疑惑与不甘,悻悻退出。
房门关上,王员外几乎虚脱。原来,老管家已按计策行事:胡寿义头戴王莹的假发髻,脚穿她的绣花鞋,蜷缩于外侧;身形娇小的王莹则屏息凝神,紧紧贴伏在床榻最里侧的墙壁前,被胡寿义的身躯和厚重的锦被完全遮挡。这一招“李代桃僵”,险之又险。
**星芒未坠·再搜羊群**
庞龙庞虎空手而归。庞玄机闻报,面色阴沉,再次登临观星台。夜风拂过他花白的鬓角,他凝望着东南天际——那颗属于胡寿义的星子,光芒虽弱,位置却丝毫未变!
“岂有此理!人必还在王家!”庞玄机猛地转身,厉声道,“你二人即刻再往!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翻出来!尤其留意那些看似寻常,实则易藏匿之处!”
庞家兄弟不敢怠慢,再次率兵气势汹汹折返王家。
早有准备的王员外,闻讯已将胡寿义转移。后园羊圈气味混杂,胡寿义身披一张腥膻的旧羊皮,蜷缩在羊群深处,将头深深埋入一只母羊的腹侧,屏住呼吸,与躁动的羊群融为一体。
士兵们捏着鼻子,草草检查了臭气熏天的羊圈,只看到一群惊慌咩叫的羊,哪里分辨得出人与羊的区别?又是一番徒劳无功。
**暂避锋芒·情愫暗生**
“父亲,确已搜遍,实无踪影。”庞龙庞虎回禀,脸上也带着几分疲惫与不解。
庞玄机凝视着星图,面沉如水。王家地处势力范围边缘,如此反复大动干戈,已惹人侧目。“罢了,”他长叹一声,眼中精光闪烁,“胡寿义已是丧家之犬,暂不足虑。你二人速去追剿其他胡家余孽,斩断其羽翼!至于他……我自会紧盯星象,看他能躲到几时!”
“遵命!”庞龙庞虎领命而去。
王家终于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王员外将胡寿义唤至书房,忧心忡忡:“贤侄啊,庞玄机老谋深算,此番虽退,断不会善罢甘休。此地……终非久留之地。”
胡寿义重伤已愈,眼中燃烧着复仇与复兴的火焰:“叔伯救命之恩,寿义铭感五内!侄儿深知在此多留一日,便多一分连累王家的风险。待时机稍稳,侄儿必当离去,召集旧部,重整旗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唉……”王员外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复杂,“眼下,还是先安心将养。庞家经此两次无功而返,料想短期内不会再来。”
**岁月如流·情定终身**
时光如白驹过隙,倏忽半年。养伤的朝夕相处,患难中的扶持,早已在胡寿义与王莹这对青年男女心中种下了情根。王莹温婉坚韧,对这位身负血海深仇却依旧坚韧的落难公子情愫日深。胡寿义亦被她的善良与聪慧打动,乱世中的温暖尤为珍贵。
王莹的身孕,成了这隐秘情愫最确凿的证明。王员外看在眼里,起初惊怒,继而叹息。他深知女儿心意,更了解胡寿义秉性忠义重情,绝非薄幸之人。数月挣扎后,他终究默许了这份在刀尖上滋生的情缘。
然而,庞家的阴影从未远离。庞玄机果然言出必行,这半年间,庞家的探子、小股搜查队如同跗骨之蛆,在王家庄园周遭及邻近村镇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胡寿义如同惊弓之鸟,每每靠着一身羊皮,在羊圈那污浊腥膻的气息中惊险躲过。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安平十七年·二月·诀别**
安平十七年的早春二月,寒气未消。王莹坐在窗边,腹部已高高隆起。她手中拿着一只纳了一半的厚实鞋底,针线细密,一针一线都倾注着无尽的牵挂。那是为即将远行的胡寿义准备的。
“哎呦……”指尖一阵刺痛,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染红了洁白的麻线。王莹心头猛地一悸,一股强烈的不安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胡寿义走了进来,面色凝重,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忧思。
王莹抬头看他,那份不安瞬间化为冰冷的现实预感。
“莹儿……”胡寿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走到她面前蹲下,握住她微凉的手,“我……该走了。”
王莹的手微微颤抖,却并未抽回。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又如此合乎情理。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瞬间涌上的泪意。她懂他的责任,懂他身上背负的血仇与族人的期望。
“躲藏终非长久之计。”胡寿义的声音带着决绝,也带着无尽的不舍,“流散在外的胡家子弟,还在等着他们的主心骨。我若一味龟缩在此,如何对得起父亲的在天之灵?如何对得起那些为我胡家流血的忠魂?”
王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哽咽的:“嗯……”她知道,挽留是徒劳,更是自私。
胡寿义心如刀绞,将她冰凉的手紧紧贴在脸颊:“莹儿,你信我!若苍天有眼,容我胡寿义得报大仇,重整山河,只要我尚存一息,爬也要爬回来!定给你,给我们的孩子,一个堂堂正正、安稳无虞的家!”
“好……”王莹再也抑制不住,扑进他怀中失声痛哭。这怀抱如此温暖,却又即将成为遥不可及的奢望。
良久,王莹强忍悲痛,抬起头:“走之前……给我们的孩子,起个名字吧。无论你……回不回来,他(她)都会记得父亲的心意。”
胡寿义浑身一震,巨大的悲怆与无奈几乎将他淹没。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目光中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若……若是个女儿,庞家或能网开一面,不至于赶尽杀绝……就叫她‘守莹’吧,胡守莹。守住她娘亲,也守住一份念想。”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艰涩:“若……若是个男孩……”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胡家男儿,便是庞家眼中钉肉中刺!为了他能活下去……平安长大……就让他……舍弃‘胡’姓!舍弃我这个可能永无归期的父亲!更要舍弃那沉重的血海深仇!只求他一生平凡喜乐,安稳度日……就叫‘王三舍’吧。”
“舍弃姓氏,舍弃父亲,舍弃仇恨……”王莹喃喃重复着,泪水决堤般涌出,“好……就叫三舍……王三舍……”这名字,承载着一位父亲在绝境中,对骨肉最深沉的、以放弃为代价的爱与保护。
夜幕深沉,万籁俱寂。胡寿义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王莹和她隆起的腹部,仿佛要将这身影刻入灵魂。他对着王员外书房的方向深深一揖,然后转身,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翻过了庄园的高墙,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十年荏苒·遗孤长成**
岁月荏苒,如梭似箭。
墙头野草荣枯十度,檐下燕子去了又来。
安平年号早已成为史书上的墨痕。
当年那个在母亲腹中便承载了父亲沉重抉择与无限期盼的婴孩——王三舍,如今已是十岁稚童。他在外祖父王员外的庇护下悄然成长,懵懂不知那被刻意掩埋的姓氏与滔天血仇。只有母亲王莹,常在夜深人静时,对着烛火中纳好的、却永远送不出的厚实鞋底,望着儿子酷似其父的眉眼,陷入无尽的思念与无声的哀伤。而那远走天涯的父亲,是生是死,是成是败,音讯全无,只余下“王三舍”这个名字,成为乱世烽烟中,一个父亲留给儿子最无奈也最深沉的生命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