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梦继续开始嚎丧:“头儿,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老婆子孤身一人带着这帮孩子,吃了上顿没下顿,如今,家里仅有的一点粮食被这贼人给偷了,还差点要了我三儿的命,呜呜,我的命好苦啊。”
袁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干嚎,捶胸跺足,浑浊的老泪总是挤出一星半点的,但仅有的粮食却是一个幌子,她需要这个谎言,需要官差的介入。
头儿被她撒泼打滚的架势弄得脑仁疼,尤其那句天理何在更尖锐刺耳。
他捂着耳朵,有点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袁婆子,嚎什么丧,我去问问。”
魏氏挪开肥硕的屁股,那贼人立刻蜷缩起来,大口喘气,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被魏氏压出来的呕吐物,狼狈不堪。
他惊恐地看着围拢过来、手持各式“凶器”的袁家人,尤其是王氏手里那把还闪着油光的菜刀,和她脸上那股子要“断子绝孙”的狠劲儿。
“说!哪来的混账东西?敢偷到我们流民队伍里来?还持刀行凶?”头儿一脚踹在贼人蜷缩的腿上,厉声喝问。
那贼人疼得龇牙咧嘴,眼神慌乱地扫过袁梦那张哭得凄惨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脸,又瞥见王氏菜刀有意无意对准的下三路,浑身一哆嗦,结结巴巴道:“官…官爷…饶命…小的…小的就是饿昏了头…想…想偷点吃的…没…没想杀人啊…”他努力想把事情往“偷窃未遂”上引,绝口不提匕首刺向袁三槐脖颈的杀机。
“偷吃的?”头儿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又看看袁家这破草棚,“这穷得叮当响,能有什么值得你大半夜持刀来偷?还差点要了人命?”
袁梦立刻抢过话头,指着地上被踢飞的匕首,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头儿您看看!这明晃晃的凶器!要不是我那苦命的三儿命大,这会儿早躺下了!这能是偷吃食的贼吗?这分明是冲着我们孤儿寡母的命来的啊!”她趁机再次强调,“粮食…我们娘几个省吃俭用藏起来的那点救命粮…全被他摸走了啊!天杀的!那是要我们全家的命啊!”
袁大柱听着他娘一口咬定粮食被偷,心里直打鼓,刚想开口嘀咕“咱家哪还有粮…”,旁边的袁喜娃眼疾手快,狠狠掐了他大哥胳膊一把,低声急促道:“闭嘴!娘说啥就是啥!想挨揍吗?”袁大柱疼得一咧嘴,想起上次的教训,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只憋得脸通红。
头儿被吵得心烦意乱,也懒得深究袁家到底有没有那点“救命粮”。
这贼人持刀夜入是事实,袭击流民更是触犯了他的管辖。他只想尽快了结这桩麻烦。
“行了!人赃并获!”头儿不耐烦地一挥手,“持械行窃,袭击流民,罪加一等!来人,把这混账东西给我捆结实了!关起来,明早再发落!”
两个官差应声上前,粗暴地将瘫软的贼人拖拽起来,用麻绳捆了个结实。
“袁婆子,”头儿转向袁梦,语气带着施舍和警告,“人我给你抓了,粮食…哼,算你倒霉!看好你的门户!再有下次,可未必有这运气!”他显然对袁梦的哭穷讹诈心知肚明,但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多谢头儿!多谢青天大老爷做主啊!”袁梦立刻换了副感激涕零的面孔,作势就要下跪磕头。
“免了免了!”头儿厌恶地挥挥手,仿佛挥开一只苍蝇,带着捆成粽子的贼人和手下官差,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去。
喧嚣和火把的光亮逐渐远去,草棚内外再次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和冰冷月光中。
紧绷的弦骤然松开。
“呼……”袁三槐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刚才匕首逼近脖颈的冰凉触感,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化作灭顶的恐惧席卷全身。
“三哥!”袁喜娃和老四、老五赶紧上前扶住他。
袁大柱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看向袁梦:“娘…吓死俺了…刚才…刚才…”
王氏手里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刚才那股子狠劲儿泄得干干净净,脸色苍白地靠在墙边喘气。
魏氏则拍着胸口,兀自念叨:“哎哟俺滴娘哎,可压死俺了,那贼骨头硌得俺腚疼…”
袁梦没有理会儿子儿媳们的反应。她眼神锐利如刀,在官差离开的瞬间,所有伪装出来的悲苦软弱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警惕和深沉的算计。
她快步走到刚才那贼人被魏氏压住的地方,借着门缝透进的惨淡月光,蹲下身仔细摸索。
草铺凌乱,泥土混着呕吐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袁梦毫不在意,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泥地上快速而精准地探寻。
突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不是石头,也并非土块,大小形状…像是一个被油布或皮革包裹严实的小方盒!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不是粮食!果然不是!这贼人,或者说他背后的人,目标根本不是什么糊口的粮食!是冲着这个来的!是冲着那堵墙后的秘密来的!
她迅速将那小硬物攥入手心,冰冷的触感却像烙铁般灼烫。她没有声张,不动声色地将东西塞进自己破旧棉袄最里层的暗袋,动作快得几乎无人察觉。
“娘,您找啥呢?”袁二栓提着铁锨,喘着粗气问道,刚才他也吓得不轻。
袁梦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脸上恢复了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没什么,看看这畜生有没有落下什么害人的东西。”
她环视惊魂未定的一家人,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都听着!今晚这事没完!”
众人心头一凛,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
“头儿抓走的,不过是个探路的卒子,或者是个没成事的蠢货!”袁梦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他背后肯定还有人!能派他持刀摸进来,就绝不会善罢甘休!那堵墙…那东西…”她点到即止,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大柱,二栓!”袁梦厉声道,“晚上一定要警醒点,别跟个猪似的,睡不醒!喜娃,老四,老五,你们也要留个心眼子!”
“魏氏,王氏!”她看向两个儿媳,“把家伙都拿在手里,别放下!带着狗蛋,就在草铺边守着!眼睛都给我瞪大喽!”
“三槐,”她走到还在发抖的三儿子身边,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声音难得地放软了些,却带着更沉重的压力,“你是好样的,没尿裤子!给娘打起精神!今晚,谁也别想合眼!生死,还没过去呢!”
狂野上死寂无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柴刀、铁锨、擀面杖被紧紧攥住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袁梦的安排像一道无形的铁箍,让几个孩子都竖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