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赵云的伤势好转,却接到公孙瓒的征召令。
姜晚在溪边找到他时,少年将军正望着北方的天空出神。
“要走了?”她蹲下身,洗濯沾满药渍的布条。
赵云沉默片刻,“嗯。”
水花溅在姜晚手背上,初春的溪水有些冰凉。
她想起历史上寥寥数笔。
白马义从的辉煌,界桥之战的惨烈,以及公孙瓒的结局:
‘瓒焚积储,自缢于高楼’。
姜晚摩挲手中布条,状似不经意道:“若有一日,子龙发现追随并非明主,当如何?”
赵云握枪的手骤然收紧,骨节发白:“若真到那一日……”
枪尖在泥土中划出半道深痕,却终是稳稳立住。
“若真到那一日...”他抬眸,眼底似有星火明灭,“云自当另择明主,护一方百姓。”
姜晚抬眸,“若有一人愿救民于水火……”她顿了顿,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
“子龙可愿助之?”
暮色沉坠,远处老树上寒鸦惊飞,他倏然偏过头,喉结滚动。
似被她眼中燎原星火烫到,半晌,他声音沙哑:“自然。”
暮春的雨丝缠绵不绝,赵云站在檐下,银甲上凝结的水珠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欲坠不坠。
白甲少年在院中反复调整马鞍的系带,似乎有意拖延时间。
身后木门“吱呀”轻响,姜晚撑开油纸伞走出来。
她递来的包裹里是几味药材,“北地寒冷,白芷润燥,薄荷叶醒神,一路顺风。”
赵云心中柔软,接过时指尖无意划过她的掌心,他急忙收回手,喉结滚动:“多谢。”
院外再次传来几道咳嗽声,该启程了。
姜晚退后半步,她望着他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赵云握紧银枪,胸口处忽然生出几分绵绵的痒意。
“常畅。“赵云唤过一个劲装青年,“你留下,务必护她周全。”
那青年沉默如影,抱拳应诺,姜晚正欲推辞,却见赵云从身上解下一枚玉佩塞到姜晚手中:
“此物随云多年,暂寄女郎处,可凭它来寻我。”
他翻身上马,劲腰夹紧马腹,白马似银箭离弦,只留一缕烟尘和半句克制的轻语:“保重。”
“好。”玉佩残留的体温正渗入她掌心,飘散的“保重”裹着春雨,在她心头砸出细密的坑洼。
她望向北方,那是赵云离去的方向,也是未来战火蔓延之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姜晚忧的是如何培养自己的势力,在这乱世之中多些筹码。
“系统?”
“系统系统系统……”
无人回应,反倒把赵云留下的心腹给喊出来了。
姜晚压下心头失落,有些尴尬地朝青年摆了摆手:“我没事。”
常畅点头离去,片刻后带着两个壮士推来板车。车上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印着熟悉的穗纹。
姜晚走到板车前,打开其中一袋的口袋,伸手一抄,粟粒从指缝簌簌滑落,心中有了主意。
桂阳县衙前的告示牌上,新贴的税令被风撕开一角。
“田分三等,上田亩税三斗,中田二斗,下田……”县丞的声音淹没在人群的嘈杂里。
不远处,庞氏庄园的管事正和县吏低声交谈。
管事手指点着摊开的田册:“这片河滩地,十年九涝,庞公的意思是划为下下等,不纳册了。”
县吏皱眉:“可朝廷新令,凡田必录……”
管事袖中滑出半串铜钱,轻轻压在田册上:“这种烂地,谁要?”
姜晚蹲在河滩边的芦苇荡里,指尖捻起一撮湿泥。
月光下,黑褐色的土壤泛着微微的油光,指腹一搓,竟带出几分黏稠。
“腐草淤积百年……”她低声自语,“比熟田还肥。”
身后传来窸窣声,田老汉猫着腰钻过来,听见姜晚漫不经心问他:“打听清楚了吗?”
田老汉抹了把泪,用力的拍自己的胸脯:“女郎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这等小事又何须费功夫?”
“庞家挂卖的八十亩河滩地,作价十匹粗布。”
姜晚眉梢微动。
这价钱,还不及庞氏马厩半月的草料钱。
三十亩种稻,二十亩混豆,余下的还能养藕……
“够了。”她擦去指尖泥土。
三日后,县衙侧廊下。
书吏懒洋洋地敲着算筹:“姓名?”
“姜氏,南阳流寓。”姜晚递上竹简。
“买的哪块田?”
“南河滩那八十亩……下下等。”
书吏嗤笑一声,连田契都懒得细看,随手盖了印。
倒是一旁的老税吏多问了一句:“女郎买这烂地作甚?”
姜晚垂眸:“家父生前好钓鱼……当个念想。”
满堂哄笑中,田契轻飘飘落入她袖中。
而此刻,姜晚已经想好怎么让这八十亩河滩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庞家别院的花厅里,管事正给主君斟酒:“竟有个傻女子买了河滩地,说是祭奠亡父。”
庞公捻须大笑:“怕是南阳逃来的破落户,不懂荆南水土!”
他随手将卖地得的十匹粗布赏给马夫,“拿去垫马厩吧。”
窗外,暮色笼罩的河滩上,姜晚正插下第一排柳桩。
水鸟惊飞处,新挖的沟渠已隐约成形,像一张饥饿的嘴,悄悄咬住了这片被豪强抛弃的沃野。
由着战乱的缘故,桂阳郡治下荒地甚多,让姜晚捡了大漏。
按照汉律,这种无主荒地可由官府“假贷“给流民耕种,只需缴纳三成收成。
在古代,河滩、沼泽、山坡等未垦地常被视为“瘴疠之地”、“鬼魅所居”,百姓认为开荒会触怒神灵。
姜晚买的河滩疑似有“水鬼索命”的恐怖传说,村民声称饿死也不靠近,方便了她动作。
村民对姜晚的态度很复杂,当初她从天上掉下来,穿的不伦不类,活像山中的妖女。
后来黄巾贼来了,村里遭了难,好多人都死了,李婶自己差点也一脚踏进了阎王殿。
结果,姜晚用一瓶什么“酒精”的就把她拉了回来。
李婶本不信鬼神,那晚她躲在草堆里。
结果亲眼看到姜晚住的那间屋子里冒出来幽幽蓝火,把那黄巾贼烧的呜哇乱叫。
思及姜晚“从天而降”的出场方式,李兰娟心中敬畏更深。
三十丈外的田垄上,她弯着腰好奇地看姜晚种的秧苗。
“还真就粗一些。”
指尖拂过青翠的叶尖,她触电般缩回手。
这些秧苗长得太快了,才半月就蹿到了小腿高,叶片肥厚得不像话。
昨日她亲眼看见姜晚往田里撒了种灰白色的粉末,风一吹就化作青烟消散。
“婶子。“姜晚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惊得李婶差点跌坐在地。
姜晚看向远处的妇人。
十几个妇人同样畏畏缩缩地站在田埂上,像群受惊的鹌鹑。
姜晚:“……”
夕阳西下时,干完农活的李婶扛着锄头往家走。
她路过姜晚的茅屋,瞥见窗纸上映出的人影,估计姜晚又在和常畅商量什么种子。
李婶加快脚步,却在转角处撞见了王婆子。
老太婆神秘兮兮地拽住她:“看到没?是不是在炼丹……“
若是半月前,李婶定会附和。但现在,她摸到了怀里的小纸包。
“胡吣什么!“李婶拔高嗓门,“那是华佗仙师的徒弟!“
她说完自己都愣住了。
但转念想到自从服用姜晚给的打虫药后,多年的腹痛都消失了,腰杆又挺直了几分。
当夜,李婶做了个梦。
梦见姜晚的田里飞出无数荧光,这些光点落在稻穗上,枯萎的禾苗瞬间抽青。
半信半疑间,她摸黑来到河滩,想证明那不过是个荒唐梦。
却见田垄间荧光流转,比梦中场面更盛,她双腿一软,扶住田埂才没跪下。
次日清晨,全村人都看见李婶顶着青黑的眼圈,在姜晚的田埂上连磕三个响头。
姜晚:“……?”
李婶直接跪进泥里,额头抵着田埂直哆嗦:“仙子恕罪!老妇昨夜啥都没瞧见!”
姜晚回头看了眼试验田,突然感觉某处泥土隐约闪着磷光。
咦,昨天累的是有点手抖,过磷酸钙都撒多了。
南平县的老槐树下,几个妇人正围在一起舂米。石杵撞击的闷响里,夹杂着众人压低的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