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风卷着文创园里的栀子花香,扑在阮念念脸上时,带着点甜腻的热。她站在“星芒”工作室的玻璃门前,手里攥着刚买的柠檬气泡水,指尖被瓶身的水珠浸得发凉。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现在已经过了二十五分。
玻璃门内一片忙碌,程泽正踩着梯子贴墙绘,颜料溅了他一胳膊;两个装修工人扛着卷地毯往里走,差点撞翻墙角的油漆桶;而陆砚铭——她现在终于可以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了——正蹲在地上,对着一堆纠缠的电线皱眉,白T恤的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
他似乎完全忘了约定。
阮念念的手指在瓶身上转了两圈,气泡水的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却压不住心里那点慢慢冒出来的失落。她知道工作室开业前肯定忙,可昨晚通电话时,他明明笑着说“一定准时,绝不放你鸽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陆砚铭发来的消息:“抱歉,合作方刚突然说道具送错了,得去仓库换一趟,可能要晚四十分钟。你要是等不及,先在附近逛逛?”
没有语音,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一行冷冰冰的文字。
阮念念盯着屏幕看了三秒,指尖在“好”字上悬了悬,最终还是删掉了。她点开地图,发现文创园尽头有个小公园,便抱着气泡水,慢慢往那边走。
公园里的长椅被晒得发烫,她垫着纸巾坐下,看着不远处的小孩追着泡泡跑。手机里还存着昨晚截的图——陆砚铭在直播间举着她送的应援牌,笑得露出虎牙,背景墙上写着“明天见”。
原来“明天见”也可以变成“等四十分钟”。
她自嘲地笑了笑,拧开气泡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压下那点委屈。直播间里的他永远是从容的、明亮的,会耐心听她讲刷题的烦恼,会记住她不吃香菜的小习惯,可现实里的陆砚铭,好像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她这点期待,不过是他日程表上可有可无的一笔。
“砰”的一声,有个泡泡破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阮念念抬头,看见那个追泡泡的小女孩正歪头看她:“姐姐,你怎么不笑呀?”
她扯了扯嘴角,刚想说“姐姐在等人”,手机突然响了,是陆砚铭的电话。
“喂?”她的声音有点闷。
“你在哪?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喘,背景里有程泽的大喊:“铭哥!地毯快铺歪了!”
“在公园。”
“我过去找你。”他没等她回应就挂了电话,语速快得像在赶时间。
阮念念把气泡水放在脚边,看着远处的树荫发呆。没过五分钟,就看见陆砚铭跑了过来,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运动鞋上沾着点泥,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抱歉抱歉,”他在她面前站定,弯腰撑着膝盖喘气,“合作方把镜面地板送成了普通地毯,来回折腾了一趟。”
阮念念没看他,视线落在他沾泥的鞋尖上:“没事,你忙你的,我就是过来看看。”
“不是的,”他直起身,语气急了些,“我真的很想……很期待见你。”最后几个字说得有点含糊,像怕被风吹走似的。
阮念念抬起头,撞进他带着歉意的眼睛里。那双在直播间里总是笑盈盈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疲惫,还有点她读不懂的紧张。
“先进去吧,外面热。”她站起身,往工作室走,没接他的话。
陆砚铭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跟着,没再说话,可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落在背上的阳光,有点烫。
回到工作室,程泽正指挥工人调整镜子:“往左点!再往左!对,就是这样!”看见他们进来,他吹了声口哨:“哟,小情侣吵架了?”
“不是情侣。”阮念念和陆砚铭异口同声地反驳,说完又同时愣住,气氛瞬间变得有点尴尬。
程泽笑得更欢了:“行行行,不是情侣。小阮同学,快坐,铭哥特意给你留了冰镇西瓜。”
角落里的小桌上果然放着一盘切好的西瓜,红瓤黑籽,像她第一次见他直播那天家里的样子。陆砚铭走过去拿起一块递给她:“刚切的,甜。”
阮念念接过来,指尖碰到他的指腹,两人都像触电似的缩了缩手。
“我带你参观下吧。”陆砚铭率先打破沉默,转身往工作室深处走,“这边是大教室,以后主要用来上大课;那边是小教室,一对一教学用的;最里面是休息区,以后可以在这儿喝奶茶、聊聊天。”
他的声音比直播间里低沉些,带着点介绍“自家宝贝”的骄傲。阮念念跟在他身后,看着墙上贴满的舞蹈海报——有他跳芭蕾的黑白照,有街舞比赛的获奖证书,还有张泛黄的童年照,小小的他穿着不合身的舞鞋,站在舞台上鞠躬,眼神亮得惊人。
“这是我第一次上台比赛。”陆砚铭注意到她的目光,摸了摸那张照片,“七岁,跳砸了,下台就哭了,我妈说我‘眼泪比舞步还多’。”
阮念念忍不住笑了:“看不出来你还会哭。”
“怎么不会?”他转过身,靠在墙上看着她,阳光从窗户斜切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后来创业找投资,被三十多家公司拒绝,躲在楼梯间哭了半小时;前几天程泽说‘要不算了吧’,我也差点绷不住。”
这是阮念念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些。直播间里的阿铭永远是笑着的,像个不会累的小太阳,可眼前的陆砚铭,眼底有淡淡的青黑,下巴上冒出点胡茬,说起“差点绷不住”时,语气里有藏不住的疲惫。
“为什么一定要开工作室?”她轻声问,“直播不是挺好的吗?”
“直播像在隔着玻璃跳舞。”他望着空荡荡的大教室,语气忽然变得认真,“我想看到真实的人——看到他们从手脚不协调,到能跟着音乐完整跳完一支舞;看到他们站在镜子前,眼里慢慢有光的样子。就像……就像你那天说‘自己在发光’的时候。”
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阮念念却听得一清二楚。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慌忙低下头,假装去看地上的电线:“那……会很难吧?”
“难才有意思啊。”他笑了,虎牙又露了出来,和直播间里的样子重合,却又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是褪去镜头滤镜后的、真实的韧性,“就像你高考,很难,但闯过去就好了。”
程泽突然在门口喊:“铭哥!合作方又来电话了,说灯光设备明天才能到!”
陆砚铭的笑容僵了一下,转头应道:“知道了!让他们赔偿违约金!”回头看向阮念念时,眼里的歉意又深了些,“抱歉,又得忙了。”
“没事,我也该回去了。”阮念念把没吃完的西瓜放进垃圾桶,“开业那天我再来。”
“我送你。”陆砚铭立刻说。
“不用,我家就在附近。”她摆摆手,往门口走,刚拉开玻璃门,就听见他在身后喊:“阮念念。”
她回过头。
“今天的事,真的对不起。”他站在光影里,语气郑重,“下次……下次一定好好陪你说话,不看手机,不接电话。”
阮念念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些积攒的委屈突然就散了。她点了点头,没说话,转身快步走出了文创园。
走到街角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星芒”的玻璃门里,陆砚铭还站在原地望着她的方向,程泽拍了他一把,他才转身投入忙碌的人群。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阮念念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他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他昨晚发的:“明天见,带了惊喜。”
那个“惊喜”大概就是那盘西瓜,或者见到的他吧。
她低头笑了笑,脚步轻快地往家走。路过便利店时,进去又买了一瓶柠檬气泡水,这次没让冰水流到掌心——原来真实的他,有直播间里的阳光,也有不为人知的风雨,可这样的陆砚铭,好像比屏幕里的阿铭,更让人觉得安心。
开业那天,阮念念特意穿了条白色的连衣裙,提前半小时到了“星芒”工作室。
工作室在老城区的文创园里,玻璃门上贴着彩色的星星贴纸,里面传来程泽的大嗓门:“铭哥,这镜子歪了!你倒是过来搭把手啊!”
阮念念推开门,看见阿铭正站在梯子上调整吊灯,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额角渗着薄汗。听到动静,他低头看过来,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脸上,笑容比直播间里更亮。
“你来啦。”
“嗯。”阮念念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
程泽从镜子后面探出头,吹了声口哨:“哟,我们的第一个体验生来了?快进来,铭哥特意给你准备了新舞鞋。”
角落里的沙发上,放着一双粉色的舞鞋,鞋码刚刚好。阮念念的眼眶突然有点热,原来他记得她说过自己喜欢粉色。
阿铭从梯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随便坐,还有半小时才正式开业。想喝点什么?可乐还是果汁?”
“都行。”阮念念在沙发上坐下,看着他转身去冰柜拿饮料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点不真实——那个在屏幕里跳了大半年的人,此刻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阿铭把果汁递给她,在她身边坐下,没说话,只是看着工人们调试音响。阮念念也没说话,小口喝着果汁,偶尔偷偷看他一眼,又慌忙低下头。
程泽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笑着打趣:“你俩这是演默剧呢?一个比一个害羞。”
阿铭的耳根红了,咳嗽了一声:“泽哥,你去看看宣传海报贴好了没。”
程泽笑着走了,临走前还冲阮念念挤了挤眼睛。
工作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里弥漫着新地板的味道,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
“那个,”阿铭先开了口,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你的舞蹈比赛……后来跳了吗?”
“跳了,”阮念念笑了笑,“拿了三等奖,虽然不是什么大奖,但站在台上的时候,觉得特别开心。”
“我就知道你可以。”阿铭看着她,眼神里的真诚像夏日的阳光,直白又热烈。
就在这时,程泽突然跑进来:“铭哥,外面来了好多人!准备开业了!”
阿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T恤:“走吧,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星芒’。”
他伸出手,像是要拉她起来。阮念念犹豫了一秒,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很暖,带着薄茧,握住她的瞬间,像有电流窜过四肢百骸。阮念念的心跳得飞快,却没敢挣开。
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外面传来热闹的人声,夹杂着期待的笑声,阮念念看着阿铭的侧脸,突然觉得——
这个夏天,真的开始发光了。
开业仪式上,阿铭跳了支新舞,还是那支《玻璃罐里的光》,只是这一次,他的身后不再是虚拟的教室布景,而是“星芒”工作室的招牌,台下站着真实的观众,而她就站在第一排,看着他跳出最耀眼的样子。
舞蹈结束时,阿铭对着台下鞠躬,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笑了笑。
阮念念突然想起四个月前,自己在雪地里哭着说“撑不住了”,而现在,她终于站在了他身边,沐浴在同一片阳光下。
蝉鸣再次响起时,带着截然不同的意味——不再是备考时的烦躁,而是属于夏天的、崭新的序曲。这个夏天,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