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H市喧嚣数百公里,在省城近郊一处环境清幽、安保严密的疗养康复中心里,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何宇轩穿着舒适的棉质家居服,坐在洒满阳光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绿草如茵,远处是连绵的丘陵。与一年前那个在何氏风暴中心挣扎、憔悴不堪的何副总判若两人,他脸上多了几分病态的苍白,但眼神却是一种近乎虚脱后的平静。
作为何建雄案最关键的污点证人,他的证词直接指向了爆炸案策划的核心证据链和行贿网络的顶层设计。巨大的压力、家族的彻底决裂、以及对自身过往的深刻厌恶,曾一度将他压垮。长期的保护性监禁和随后的心理干预,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一场漫长的精神修复手术。此刻,他手中拿着一把小巧的喷壶,正小心翼翼地给窗台上几盆绿植浇水。一盆是生命力顽强的绿萝,藤蔓垂落;一盆是开着淡紫色小花的非洲堇;还有一盆刚刚抽出嫩叶的小树苗——是他在疗养院园艺活动中亲手种下的香樟。
“何先生,下午的心理疏导时间到了。”一位温和的中年女护工轻轻敲门进来。
何宇轩放下喷壶,点点头。每周两次的心理疏导,是他康复计划的一部分。他不再抗拒谈论那些黑暗的过往,那些在何建雄阴影下目睹的罪恶,那些因怯懦而沉默的岁月,以及最终交出硬盘时那种混合着恐惧、释然和巨大负罪感的复杂心境。心理医生引导他,将那些沉重的记忆和情绪,像对待窗台上的植物一样,定期浇灌(倾诉)、修剪(整理)、并尝试在心灵的土壤里播下新的种子。
这天疏导结束后,他意外地在接待室见到了林辰。她不是以律师身份来的,只是简单的米色风衣,手里提着一个装着新鲜水果和几本书的纸袋。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在她身上,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历经淬炼后的沉静力量。两人隔着茶几坐下,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那些曾经的婚约、试探、利用与最终的背叛,横亘在无声的空气里。
“你…还好吗?”林辰打破了沉默,声音温和。
何宇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活着。比想象中…平静。”他目光扫过她带来的书,一本是《园艺疗法》,一本是《世界鸟类图鉴》。“谢谢,很合适。”
“肖筱的纪录片《琉璃之殇》最终版快完成了,”林辰斟酌着开口,“里面…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你提供的证据和证词。虽然做了处理,但…”
“我知道。”何宇轩打断她,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这是我该承受的。真相需要被看见,无论它让谁难堪。比起那些永远失去亲人、健康的人,我的这点…代价,微不足道。”他望向窗外,目光悠远,“有时我会想,如果当年在机场,你刚回来时,我就有勇气…是不是一切会不同?”
林辰沉默片刻,没有回答这个假设性的问题。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眉宇间刻满疲惫与平静的男人,心中并无恨意,只有一丝淡淡的、物是人非的唏嘘。“奶奶怎么样?”她转移了话题。何宇轩的母亲在儿子出事后就病倒了,也住在这家疗养院。
“时好时坏,记忆有些混乱了,但偶尔清醒时,会念叨花园里的花…谢谢你还记得她。”何宇轩低声道。
短暂的探望结束,林辰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何宇轩又拿起了那个小喷壶,专注地照料着那盆新抽芽的香樟树苗。阳光落在他微微佝偻的背上,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孤单,却透着一股近乎虔诚的认真。
离开疗养院,林辰开车驶上回城的高速。后视镜里,那栋掩映在绿树丛中的白色建筑渐渐远去。何宇轩窗台上那抹新绿,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血缘的枷锁,有人如崔憬般决然斩断,有人如何宇轩般在沉重背负后选择以证言偿还。救赎之路千万条,终点或许都是内心的平静。她轻轻按下车载音响,一首舒缓的大提琴曲流淌出来。前方的道路开阔,阳光正好。她的“琉璃之心”,依旧在这片土地上,为需要的人跳动。而那个窗台上的小树苗,或许,也正在艰难地扎下新根,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风雨后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