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旋转门将金融街的热浪与喧嚣隔绝在外,灵荷站在写字楼大堂的水晶灯下,手腕的淤痕正沿着经络向上蔓延。
冷气出风口的风像把钝刀,一遍遍刮过她汗湿的后颈,口袋里的信纸边角已被攥得发皱。
“灵总!”助理小陈气喘吁吁地跑来,胸前的工牌随着急跑晃出残影,“王副总带着技术部的人……把服务器都搬走了!”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乱了几缕,沾在被泪水打湿的脸颊上。
灵荷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淤痕里。
三个月前刚完成 A轮融资时,王涛还在庆功宴上举着香槟,说要跟她“把公司做到上市敲钟”。
电梯上升的数字跳动得格外缓慢,像在倒数她职业生涯的终结。
“灵总!您可来了!”前台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颤抖地指向办公区。
玻璃隔断后的工位空了大半,散落的文件像被狂风席卷过的落叶,几张她亲手写的战略规划图被踩在脚下,墨迹与鞋印晕成难看的黑团。
王涛正背对着门口打包纸箱,他那件灵荷送的纪梵希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背上,动作麻利得像在搬运自家物品。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时脸上还挂着惯常的笑容,只是眼底的精明藏不住了:“灵荷来了?正好,这几份交接文件需要你签字。”
“交接?”灵荷的声音冷得像冰,“我授权你搬公司资产了?”
她突然注意到王涛手里的 U盘,银色外壳在灯光下闪着贼光,那是她办公室抽屉里的加密 U盘,里面存着所有客户的核心数据。
“别这么大火气。”王涛耸耸肩,把 U盘揣进裤兜,“公司是大家一起做起来的,凭什么你当总监拿大头?我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身边的技术主管缩着脖子,不敢与灵荷对视,手里的硬盘盒却抱得更紧了。
灵荷突然想起父亲信纸上的话:“茶性如人性,揉捻过了会苦。”
她曾以为职场兄妹情能抵御利益诱惑,就像当年坚信父亲的沉默是因为不爱,原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滤镜。
手腕的淤痕突然灼痛起来,沿着内关穴一路烧到心口。
“律师会联系你。”灵荷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每一步都像踩在碎裂的冰面上。
推开门的瞬间,她倒吸一口冷气——书架上的专业证书被撕成碎片,她在哈佛商学院的毕业照被泼了咖啡,父亲送她的第一支钢笔插在笔筒里,笔尖却弯成了诡异的弧度。
办公桌上的绿植蔫头耷脑,原本清澈的水土浮着层白沫。
灵荷蹲下身检查花盆,发现盆底被戳了好几个洞,泥土里还埋着半截烟蒂。
这个她精心打理了五年的角落,此刻像被野兽蹂躏过的花园,处处透着恶毒的破坏欲。
手机在这时疯狂震动,屏幕上跳跃的“老公”二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灵荷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熟悉的关切,而是女人娇媚的笑声,夹杂着她再熟悉不过的低语:“宝贝,她那边快完蛋了,我们什么时候公开?”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
中央空调的嗡鸣、窗外的车水马龙、远处的键盘敲击声,所有声响都被抽空,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灵荷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那个上周还陪她给父亲扫墓的男人,声音里的温柔还没散尽,转头就把别的女人拥在怀里。
“江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手腕的淤痕已经紫得发黑,“你在什么地方?”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江辰慌乱的辩解:“荷荷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在问你位置。”灵荷打断他,指甲几乎要嵌进手机壳,“或者我该问,你现在躺在谁的床上?”
她想起昨晚视频时,江辰说在公司加班,背景里却有她从未听过的香水瓶,当时被母亲的电话打断,竟没多想。
“我们……见面谈吧。”江辰的声音弱了下去,“老地方咖啡馆,我等你。”
挂掉电话的瞬间,灵荷的视线模糊了。她扶着办公桌才没倒下,目光扫过桌面时,瞥见压在文件下的体检报告。
上周体检发现的甲状腺结节和乳腺增生,医生说与长期精神压力有关,当时她还笑着说“金融圈谁没点毛病”。
现在想来,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身体信号,早已在预警这场全面崩塌。
就像父亲炒坏的那锅龙井,火候过了三分便成了焦苦,而她的人生,不知从何时起,早已被过度的压力和隐忍烧得面目全非。
灵荷拉开抽屉找纸巾,指尖却触到个硬纸筒。
是父亲葬礼后陈阿婆塞给她的安神茶,牛皮纸包上用红绳系着,还贴着张歪歪扭扭的便签:“睡不着就泡着喝,比安眠药管用。”
她拆开纸包,茶叶的清香立刻驱散了办公室的浊气,像暴雨后穿透云层的阳光。
开车去咖啡馆的路上,灵荷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条她每天通勤的路线,此刻像从未走过的异乡,霓虹闪烁的写字楼变成冰冷的钢铁森林,曾经让她骄傲的金融街,如今只剩吞噬人心的欲望漩涡。
咖啡馆靠窗的位置,江辰穿着她买的灰色风衣,面前摆着两杯冷掉的拿铁。
看到灵荷进来,他立刻站起身,眼底的红血丝暴露了彻夜未眠的事实:“荷荷,你听我解释,是她主动……”
“不用解释。”灵荷在他对面坐下,手腕的淤痕在灯光下格外刺眼,“我们结婚五年,你出轨多少次了?”
她想起去年结婚纪念日,他说去外地出差,却在朋友圈点赞了本地餐厅的照片;想起那些深夜不接的电话,衬衫上陌生的口红印,原来不是她多心。
江辰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最后一次,我保证!是公司最近压力太大了……”
“压力大就可以背叛?”灵荷笑了,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
她突然想起父亲总是沉默地抽烟,母亲摔碗时他就躲进书房,原来逃避和背叛,是男人共通的伎俩。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雨点敲打着玻璃,像在为这场失败的婚姻伴奏。
灵荷看着江辰慌乱的脸,突然觉得无比疲惫。这个她爱了十年的男人,这个曾在她加班晚归时留灯的男人,终究还是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离婚吧。”灵荷站起身,将体检报告拍在桌上,“你的压力,我的结节,我们都该放过自己了。”
她转身走出咖啡馆,没有回头,任凭雨水打湿头发和衣衫,手腕的淤痕在雨水中隐隐作痛。
雨越下越大,灵荷坐在车里,看着来往车辆溅起的水花,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家回不去,公司待不了,爱情成了笑话,亲情只剩索取。
她像父亲铁盒里那片炒坏的茶叶,在命运的炒锅里被反复揉搓,早已失了本味。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是陈阿婆发来的消息:“姑娘,雨大,来我家避避吧,给你泡暖暖的茶。”
看着老人慈祥的头像,灵荷的眼泪终于决堤。
原来在这场兵荒马乱的崩塌里,唯一的温暖,却是来自三个月前自己偶然救助的陌生老人。
她抹掉眼泪,朝着阿婆住的老旧小区走去。
雨水冲刷着城市的霓虹,也仿佛在洗涤她破碎的人生。
灵荷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仅会让她遇见改变命运的茶,更会让父亲藏在铁盒里的秘密,随着雨水慢慢浮出水面。
而手腕那道诡异的淤痕,早已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她走向疗愈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