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又将这封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船锚标记!她突然想起在码头见过的商帮旗帜,上面似乎正是这个图案。
沈青梧在心里冷笑,看来这海陵城的水,比她想的还要深。
是夜,暮色像浸透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压在海陵城的码头上。
沈青梧带着人藏身在栈桥西头的货箱后,怀里还揣着那封没有署名的信,晚风带着咸腥味扑在脸上,混着远处渔火的微光,将水面照得一片斑驳。
王二蹲在她身侧,压低声音道,“大人,你看,有船过来了!”
沈青梧点了点头,她已经带人在码头守了三日,今天,该等到了。
果不其然,更夫的梆子刚敲过三声,码头入口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不同于脚夫的粗重或商贩的急促,那脚步声落地轻稳,带着种奇异的韵律,像是踏在琴弦上一般。
她抬眼望去,只见来人立在栈桥西头的灯笼下,玄色锦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衣料上绣着的银丝暗纹随着动作流转,明明是商贾常穿的锦缎,却被他穿出了几分江湖劲装的利落。
此人腰间未系寻常商人的玉佩,只悬着枚乌木令牌,上面用银线勾勒出半轮弯月,与通济会的船锚标记倒有几分相似。
再看那人容貌,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削,唇线分明的薄唇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明明应该是副俊朗夺目的长相,偏偏那双眼睛沉得像深潭,眸光扫过之处,连码头的喧嚣都仿佛被压下去了几分。
他手里把玩着枚青铜哨子,指节修长,骨相分明,虎口处却有层薄茧,那是常年握刀或执缰才会有的痕迹。
沈青梧挑了挑眉,这人倒有点意思。
“沈大人久等了。”他迈步走来,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带着种不疾不徐的从容,“在下林砚秋,通济会海陵分号掌柜。”
沈青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这人站在一群短打粗布的码头力夫里,明明穿着最显身份的锦袍,却没有半分骄矜之气,反倒像柄藏在鞘中的剑,看似温润,锋芒却藏不住一点。
尤其是他走路时肩背挺直,步幅匀整,落脚时脚尖微内扣,分明是常年习武之人的习惯,哪里像个市侩商人?
“林掌柜深夜赴约,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沈青梧开门见山,目光落在他腰间的乌木令牌上。
林砚秋笑了笑,抬手将哨子别回腰间:“张启祥用洋行的路子私运毒物,害死的不仅是盐帮的人,还有我们通济会的三位船工。沈大人要查他,我们商帮求之不得。”
他顿了顿,看向沈青梧的眼中多了几分深意,“更何况,通济会在江湖上混饭吃,讲究的就是个义字,总不能看着无辜之人白白送命。”
这话里的江湖气,比商业口吻重得多。
沈青梧眼底的兴趣更浓了几分。
“既然如此,”沈青梧将地图慢悠悠推过去,“林掌柜说的卸货点,可有详细记号?”
林砚秋俯身点了点地图上的浅滩处:“三更时分,他们会用三短两长的哨声联络,船桅上挂着‘裕丰’灯笼的就是。”
“多谢林掌柜。”她收起地图,‘若事成,通济会的情分,沈某记下了。
林砚秋拱手一笑,眼底的锋芒敛去,又变回那个温润如玉的商帮掌柜:“沈大人客气。事成之后,在下倒想请大人喝杯薄茶,聊聊淮津府的漕运路子。”
说罢,他不等沈青梧回话便转身离去,玄色身影很快融入码头的夜色里,只留下灯笼下一道挺拔如松的残影。
沈青梧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嘴角抽了抽,说话那么直接的吗?都不迂回婉转一下?
而且,这人还真是胆大,就不怕自己把他当成张启祥的同党?
仿佛是猜到了沈青梧的心中所想,王二嘿嘿一笑,“通济会跟盐帮素有往来,林掌柜怕是想借咱们的手,除掉张启祥这个眼中钉。”他顿了顿,又凑近些,“不过这商帮的人说话没根没据,大人真信他们?”
沈青梧揉了揉眉心,有时候,老油条下属确实不太好管理。
她没答话,只是从袖袋里摸出顾辰晏给的玻璃管。
白日里她特意去医馆取了氰化物样本,此刻借着月光细看,管内晶体确实像极了那晚在柴房见到的残渣。
三更梆子刚敲过,水面突然传来“啾——啾啾——啾啾”的哨声,三短两长,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沈青梧立刻按住王二的肩,示意身后的众人噤声。
一艘乌篷船悄无声息地靠上浅滩,船头立着个穿短打的汉子,正用同样的哨声回应。
舱门打开,几个精壮汉子扛着木箱往岸上卸,箱子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听着就比寻常药材箱沉得多。
“动手!”沈青梧低喝一声,率先从货箱后冲出。
衙役们举着火把围上去,火光瞬间照亮箱子上贴着的“西洋药材”封条,红得刺眼。
“是官府的人!”
扛箱的汉子们顿时慌了神,有两个甚至还想往水里跳,被王二一把拽住后领拖了回来。
沈青梧冷哼一声,踢了踢脚边的箱子:“打开。”
王二立马抡起斧头劈下去,木板裂开的瞬间,一股刺鼻的苦杏仁味扑面而来。
火光下,箱内整齐码着的不是药材,而是用油纸裹着的白色晶体,正是顾辰晏说的氰化物。
“搜!”沈青梧目光锐利如刀,“把船上所有箱子都卸下来!”
箱子里的东西多是各种各样的货物和药材,氰化物只有两箱,看来是想用其他货物混淆视听。
随着船上的箱子一个个被打开,一个上锁的铁盒被翻了出来,领头的汉子看到这铁盒子,面色明显变了。
沈青梧也意识到什么,她看向王二,“打开看看!”
王二掏出腰上的匕首撬开锁扣,看清铁盒子的一瞬间就倒吸一口凉气。
他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大人,这,这是……”
沈青梧低头一看,里面竟是两本盐引,盖着淮津府盐茶道的朱印,日期却是下个月的……
王二的手都开始发抖,私售未来盐引,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啊!
沈青梧也没想到,今晚的突击竟然能钓个大鱼出来。
这张启祥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东西跟货物放在一起运来?
难道,他是想玩灯下黑,结果玩脱了?!
她正思索着,码头入口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火把如长龙般涌过来,为首的是个穿锦袍的胖子,脚踩金靴,腰间挂着枚金鱼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
王二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大人,他正是知府内弟赵坤。”
“沈县丞好大的威风!”
赵坤勒住马缰,一张肥脸在火光下油光锃亮,“竟然敢动洋行的货,你可知这箱子上盖着通商总署的火漆?”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几十个家丁们立刻围上来,下重手推搡着衙役,最前面的两个人已经伸手去抢装账簿的箱子!
其中一个衙役想拦,被赵坤的家丁一拳打在嘴角,顿时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