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禅正在客房内闭目打坐,诵经入定,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便知有了转机,禁不住笑逐颜开,开门相迎。
高方素走了进来,肃然施礼道:“打扰大师,高某特来接令!”
苦禅还施一礼,微笑道:“贫僧知道大头人高义,定会不负贫僧的苦心和段氏的期盼。啊,有大头人出山相助,相信南疆从此将天翻地覆,改换新颜了!快请进屋详谈。”
二人在客房内落座,屋外山风呼啸,林涛隐隐。
高方素目光坚定地望着老和尚,却不无担忧地说道:“据探报,自王上弹压滇西各部后,撤兵回来,在京畿各处城邑布下重兵,防守森严,往来人众皆受盘查。尤其那囚龙岗位于龙口要塞监控之下,不仅孤峰耸立,大河环绕,而且有精兵驻守,层层围护,水泄不通;而囚龙岗只有一条石阶通顶,宛若天梯,险峻至极。即便突破外围,登上孤峰,还要面对那遍布毒虫的囚龙殿。高某深知任务艰难,不惧那魔窟凶险,唯独担心段节度早已被害,去也枉然!”
苦禅知道高方素所言不虚,在暗暗敬佩其勇气的同时,欣慰地说道,“大头人放心,段节度还活着哩。这是贫僧多方打听而来的可靠消息。要不然,怎敢前来劳烦你呢?你也知道,杨干贞恨段节度入骨,但他并没有杀害段节度,而是严密看管,不容脱逃。令人奇怪的是今年杨干贞有些反常,隔三差五就亲自去囚龙岗面审段节度。据可靠消息,他每次都不容许随从跟进囚龙殿,是他自己一个人进去。他在里面盘桓多时,出来后总是怒气冲冲,拿下人撒气。直至一个月前,从羊苴咩城传出的消息,说杨干贞准备在圣火节发进攻通海郡,并拿段节度使的人头祭旗,也间接证明段节度使目前安然无恙。”
“哦?”高方素也觉得杨干贞亲自去见宿敌的行为很反常,揣测道:“难道杨干贞念在他二人的结拜之情,不忍加害,前去劝降?”
“劝降?”苦禅摇头一笑,“杨干贞对待敌人从不慈悲,何况与他势不两立的段思平!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确实难猜啊?”
高方素皱眉道:“我进出过囚龙殿次数不多,而且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只记得里面倒没有什么厉害机关,只是在殿堂中央有下陷的地坑,里面放养着无数巨大的蟒蛇,专用活人饲养,十分阴毒凶险。真不知段节度使被如何囚禁的,更怕杨干贞在殿内增设了其它防卫机关。”
苦禅缓缓点头道:“是的,是的!囚龙殿里面究竟是怎样情形,谁也不清楚。这也是任务的最大难度所在。”说完,便忧心忡忡地陷入沉默。
高方素手捻颌下短须,沉吟一会儿,忽然想到一人,说道:“我有个故友名叫郑择先,其祖上曾任南诏工部主事,负责修造城垸殿宇。郑先生本人自幼好学博思,深受家传,精通算数,擅长机巧,有鬼斧神工之能。在郑买嗣主政时,郑先生曾受命修缮过囚龙岗上的囚龙殿。如能得到他的指点,那么进入囚龙殿就易如反掌了。”
苦禅忙问道:“那你可知此人的下落?”
“他家就在鸡鸣山西南的罗仙村。”高方素皱眉道,“我这些年在无量山避世不出,再没机会见过郑先生,也不知他是否还在家中?”
苦禅道:“对于当年曾与郑氏政权有过关系的人,都没能逃出杨干贞的魔爪。郑先生那样的能工巧匠,杨干贞怎能轻易放过?阿弥陀佛,但愿他还健在!”
“是的,如能找到郑先生,搭救段节度使便多几分胜算。”高方素的心中升腾起一份希望,很郑重地看着苦禅道:“大师放心,高某既然奉命,定会尽力而为,虽死不悔。不过,我得向段氏提一些要求。”
苦禅赶忙坐正身躯,正色道:“不知大头人有何要求,只管明言?”
高方素道:“高某半世混迹于贵胄之间,深知在乱世安家之不易,治世保命之艰难。所以,为了高氏部落的生计考虑,请恕直言,不知高某救出段节度使,并助他成就大业之后,我高氏部族有何好处?”
苦禅笑道:“自古以来缔结盟约,必须约定利害好处,以表诚意。如今贫僧为段氏使者,请大头人只管开口,无有不允!”
高方素大喜道:“高某深知做人处事,信义为本。特恳请大师立下文书字据,等将来段氏铲除暴政,一统南疆后,段氏为王,我高氏为相,且世代位列三公,世袭辋替。高氏子孙将忠心辅佐王业,决不背叛段氏;段氏亦不辜负高氏,以兄弟之礼共存。若允此约,那么高某甘愿冒九死之险,解救段节度逃离苦海!”
苦禅略微沉思,毅然取了笔墨,按照高方素的意思书写了契约文书,并以段氏使者身份签字画押,双手递给高方素,慷慨应允道:“如果段氏有幸大功告成,贫僧用这颗秃头担保今日之诺。”
高方素大喜,将文书收好,道:“事不宜迟,高某安顿好山寨便会动身。”
苦禅点头叫好,叮嘱道:“此去魔窟救人,凶险重重,大头人一定要谨慎小心。”
“放心!我会谨慎谋划,便宜从事。”高方素说完,起身告辞,苦禅送出门来。
此时,夜阑深沉,南天星汉争辉;林涛声声,深谷大山回响。峥嵘天地,崔嵬河山,仿佛有千军万马冲杀驰骋,气势震撼人心。
翌日清晨,苦禅大师早早起床,抖擞精神,整饬袈裟和行囊完毕,来向高方素辞行。他再次将玉龙玄铁剑双手捧到高方素面前,说道:“此剑虽毒,但是对付凶残的敌人倒为上品。此去虎穴魔窟,正好用它,请大头人不要推辞!”
高方素双手接过,道:“那我就权且收下。不过此剑有王霸之气,将来我会归还给段氏!”
苦禅欣慰道:“好说。只要你救出段节度,滇东三十七部必将会聚集到他的麾下,南疆大地将进入新的时代了!贫僧相信暴政覆灭后,此剑将无用武之地了。”
高方素笑道:“希望如大师所愿。”
“会实现!”苦禅好像预见到未来似的说,“贫僧先行一步,还有很多事要一一解决,只恨没有太多时日。在此告辞了!”
凤仪取些干粮和贝币相赠,夫妻二人送老和尚至山寨门口,郑重道别。
苦禅临行时突然想起一事,从行囊里掏出一个双掌大小的方形油纸包,双手递给凤仪,说道:“感谢贤夫人的款待,贫僧无以为赠,就将这个祖上留下的古琴谱赠予夫人,还望笑纳!”
凤仪赶忙揩手接过,揭开油纸,见是一个颇有年份的硬芯册子,包着花绫的封皮上写着《绝唱六章》四个古篆。凤仪猜测这个曲谱十分珍贵,赶忙道谢:“多谢大师馈赠,凤仪定会好好收藏保管。”
苦禅笑道:“这曲谱共分六章,曲调深远,意境非凡。贫僧略同操琴技法,却只能弹奏到第四章便无法继续。久闻大头人擅长琴艺,贤夫人也精通音律,也许能弹奏整章全曲。”
高方素确实酷爱操琴,听了此话,很是惊喜,与夫人连连道谢。
苦禅这才扬鞭而去。
高方素让夫人收好琴谱,立刻派出信使,召集高氏部族十八个村寨头人议事,命他们务必在三天内赶到大寨,不得有误。然后,他亲自去宗族祠堂拜见高氏的九大长老。
高氏宗族祠堂位于山寨后面的一处山坳里,三面峭壁,松柏掩映,竹菊围拢,在石块垒砌起的高台上就是木石结构的祠堂,幽静肃穆,香烟袅绕。
九个高氏长老按辈份坐在竹杌上,正兴意盎然地谈古说今。见高方素前来拜见,都止住话头,正襟危坐,问道:“大头人何来?”
高方素施礼之后,在最末的竹杌上坐定,先将山外的局势说了一遍,然后把苦禅大师代表段氏前来结盟的事说了,最后道:“各位长老,由于形势紧迫,我已经擅自答应了苦禅大师,并同他签署了盟约,特来禀告各位长老,希望得到你们的支持和祈福!”将盟约双手递上,请长老们过目。
大长老看完,颔首赞同道:“你做得不错!自古以来得道者昌,失道者亡。当今国主暴行不断,天怒人怨,迟早亡国!我高氏力量薄弱,与段氏结盟对敌乃是上策,做得好!”
其他长老也都纷纷赞同,并无异议。
高方素大喜,又把准备独闯囚龙殿,营救段思平的任务禀告。众长老都觉得有些冒险,但见高方素意志坚决,也就只好表示支持了。
大长老最担忧高氏领地的防卫,问道:“大头人只身前往险地,那咱们大寨一时无主,若敌人来攻,该当如何是好?”
高方素道:“长老们尽管放心!我已让夫人凤仪暂代大头人职位,号令部族头人。凤仪虽是女流,但是处事谨慎,而且精通武艺,她有能力率众抵挡来犯之敌。”
大长老点头赞许,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放心前去。如遇大事,我等自当出面相助,静候大头人早日归来。”
高方素拜谢,从祠堂出来,回到官衙与夫人一起商讨对敌策略,决定派人联络金齿部落买乞,让他明投官军,暗通消息,等待从中举事。
三天后的向晚时分,十八村寨的头人到齐,在官衙议事厅内落座恭候召见。虽然大家都好久没见面了,但是每个人都知道要商讨大事,略微寒暄之后,屏息落座。
高方素携夫人一起在会见高氏各部落头人。他们一上大厅,众人纷纷起立相迎。高方素升上主位,在旁给夫人设立副座。众头人见状,暗暗诧异。高方素见除了南涧山口寨子的头人高彦忠只派了儿子高彦旺前来,其他的都到齐了。
他向高彦旺询问道:“彦旺,阿爸因何不来?”
高彦旺恭敬地答道:“回禀大头人。前天晚间,有大队官军游骑闯到寨子,要钱要粮,还放火烧了好几座房子。我阿爸也被打伤了,在家养伤,没法参会,就派小人前来见大头人。”
高方素大怒,用手指敲着案桌,对众人道:“听吧,彦旺的话已经告诉大家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诸位头人,圣元寺的苦禅大师给我们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当今王上要对滇东滇南各部动手了!他的首要目标就是段氏、董氏,还有我们高氏。如果段氏和董氏灭亡,那咱们也将面临屠戮。请大家来,就是告诉你们,我已决定跟段氏结盟,共同对抗官军。不知大家可有异议?”
众头人向来敬重高方素,无不马首是瞻。一听此言,纷纷起身振臂高呼:“我们听从大头人的号令,誓死相随,决不后退!”
高方素大喜道:“大敌当前,希望各位能跟高某同仇敌忾,保我高氏部族。”说着,从管家手里拿过大头人权杖,对众头人道:“经长老们同意,高氏部族官衙由我的夫人凤仪暂时执掌,请诸位尊奉其令,不得违背!”
众头人这才明白高夫人参会的目的,但还是不明白为何将山寨大权交给年轻的凤仪。大家向来对高方素忠心不二,惟命是从,齐声道:“谨遵大头人之命,愿听夫人号令!”
高方素将权杖递给夫人,说道:“从现在起,寨中大小事务均由你定夺处置,务必小心谨慎,勿有差池!”
凤仪夫人领命,接过权杖,对众头人道:“凤仪年轻愚钝,还仰仗各位头人鼎力相助,不负大头人重托!”
众头人见夫人出言爽快,果有巾帼之风,都纷纷喝彩叫好。
凤仪见众人并无异议,大喜道:“诸位辛苦而来,我已备好酒菜招待大家。吃了晚饭,就请大家星夜回到各自村寨,整饬武器,筹备粮草,修筑寨墙,训练青壮,做好防务准备。若敌人来犯,务必谨守寨栅,不可轻敌,随时听候总寨号令。”
头人们齐声领命。有路远的连晚饭也不吃,就赶夜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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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1、京畿:是指当时苍山和洱海之间的平川地带,也就是北起龙口要塞,南至龙尾关隘的区域。
2、贝币:是南诏和大理中前期通行的一种货币,是用贝壳作为钱币使用,所以称之为贝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