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分，陈曦推开陆宅沉重的雕花铁门。庭院里的自动喷灌系统正在运作，暮色中的水雾沾湿了陈曦的睫毛，她抬手遮挡时，看见陆青砚坐在紫藤花架下。浅灰色羊绒衫，皮质封面的书，一副恰好在花园偶遇的模样——如果忽略那页被反复翻折二十次的痕迹。
“父亲在等你。“他合上《追忆似水年华》，烫金标题在夕阳下反着光。这本书他总在她生日时重读，像某种隐秘的仪式。
座钟敲响七下，钟摆晃动的弧度让陈曦想起四年前离家那晚——哥哥也是这样靠在座钟旁，温柔耐心地嘱托她注意安全。
书房里，陆远山头也不抬：“坐。“
钢笔尖在文件上洇开墨点。陈曦没动，直到父亲终于抬眼，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般精准剜来锐利的目光扫过她身上的大衣：“昨天晚上的那个年轻人，是做什么的？“
“您怎么...“
“青砚说的。“陆远山转动着左手小指上的印章戒指，“家世如何？“
陈曦刚要开口，书房门被轻轻叩响。陆青砚端着茶盘进来，骨瓷茶杯里的红茶澄澈透亮，恰好是她喜欢的浓度。
“父亲别太严肃。“他放下茶杯时，袖口掠过陈曦的手背，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沉香，“曦曦难得带朋友回来。“
陆远山哼了一声，却也没再追问。他起身从书柜取出一份文件：“下个月的艺术基金会晚宴，你来主持。“顿了顿，“可以带那位...朋友一起。“
陈曦诧异地抬头，父亲已经转身走向里间：“别太晚睡。“这句叮嘱像是某种妥协。
书房门关上的瞬间，陆青砚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茶杯。叮、叮、叮，三声轻响，就像她十五岁那年，他教她弹《致爱丽丝》时的前奏。
“父亲很喜欢他？“陈曦的声音像绷紧的弦。
茶杯与玻璃相触，发出《致爱丽丝》前奏般的清响。陆青砚的指尖沿着杯沿游走：“他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那你呢？“她突然逼近，柑橘混着雪松的香水味刺进他鼻腔，“你也希望我幸福？“
镜片后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他擦拭眼镜的动作优雅得令人心寒：“我当然——“
“那为什么跟踪我？“陈曦猛地打断，“别说是偶然，这种巧合早该绝迹了。“
丝质手帕擦过镜片的嘶啦声里，他忽然轻笑：“曦曦，你总是分不清...“冰凉的金属镜架重新架上鼻梁，“...哪些关心裹着蜜糖，哪些蜜糖藏着刀。“
“你什么意思？“陈曦的指甲陷进掌心，疼痛比不过陆青砚翻动相册的沙沙声。
“提醒你，“他指尖停在十六岁的芭蕾舞照上，舞裙纱边已经泛黄，“这世上...“突然贴近她耳畔，呼吸缠上她碎发，“...配得上你的真心的人，得先过我这一关。“
管家脚步声逼近的刹那，他替她拢发的手指温柔得像在对待易碎品：“周六晚餐，记得告诉沈夜...“尾音淹没在摔门声里。
无人看见他尾戒陷进掌心的血珠，也看不见他凝视走廊尽头时，嘴角弧度精确得如同用尺子量过。
陈曦的高跟鞋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陆青砚站在原处，嘴角还挂着那抹未褪的温和笑意。
“少爷，要准备茶点吗？“管家在门外轻声询问。
“不必了。“他的声音依然温柔得体，连音调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直到管家的脚步声完全消失，陆青砚才缓缓摘下眼镜。镜片上还残留着陈曦转身时扬起的发丝拂过的痕迹。
他食指抹过镜片，指尖在唇上停留的瞬间，镜面残留的指纹恰好遮住陈曦穿过庭院的背影。月光渗进窗棂，将她脖颈上未消的红痕描摹得愈发清晰——像一道新鲜的伤口。
丝绸窗帘在他掌心发出濒死般的细响。灯光将他的影子钉在墙上，随呼吸起伏的轮廓逐渐扭曲。玻璃映出的唇角仍噙着笑，可抚平褶皱的指尖却在布料上划出几不可见的裂痕。
相框里十六岁的陈曦在笑。他拇指蹭过照片上妹妹的梨涡，喉结滚动时颈侧青筋暴起，仿佛皮肤下蛰伏着另一副骨骼。“真是...“叹息散在空气里，“...不乖啊。“
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
“说。“他按下接听键，目光仍盯着庭院里陈曦远去的身影。听筒里传来德语混杂英语的汇报，他的瞳孔随着内容逐渐收缩。
“确定是R蓝？“茶杯在他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手机里的话让月光变得突然刺眼，“继续盯着疗养院，特别是...“指尖无意识地在杯上旋转，“...每周三的访客记录。“
挂断电话后，陆青砚从西装内袋取出皮夹。透明夹层里嵌着张陈旧的照片——六岁的陈曦穿着白色蓬蓬裙，正踮脚给他系生日领结。他的拇指抚过照片上妹妹的笑脸，突然将皮夹重重合上。
书桌抽屉滑开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天鹅绒衬里的暗格中，整齐排列着数十支标着日期的试管，最新那支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蓝光。他取出一支在月光下轻轻摇晃，那些试管中的液体随动作摇晃，像被囚禁的萤火虫。
另一边
水晶吊灯在陈曦头顶投下温暖的光晕，她将疲惫的身体陷进鹅绒床垫里。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颈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沈夜手指的温度。窗外，一轮满月悬在陆宅的梧桐树梢，像是无声的见证者。
手机突然在枕边亮起，屏幕上跳动着“小棠“两个字，配图是她穿着赛车服比中指的嚣张照片。
“曦曦！“电话那头传来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江野棠不得不扯着嗓子喊，“我在新开的'极光'卡丁车场！你绝对想不到——“
背景音里传来引擎的尖啸，陈曦不得不把手机拿远了些：“你那边太吵了！“
“等等——“一阵杂音后，音乐声突然变小，江野棠的声音清晰起来，“我刚赢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赌注是VIP包厢使用权！“她顿了顿，“你声音怎么哑哑的？“
陈曦蜷缩在抱枕堆里：“没什么，就是...家里那些破事。“
“我就知道！“江野棠打了个响指，“二十分钟后，老地方见。我新改了辆保时捷，带你去兜风！“
“今天真的...“
“少废话！穿那件我送你的红色皮衣，记得戴墨镜。“江野棠压低声音，“我刚发现你家庄园西墙的监控有个死角。“
电话突然挂断，最后传来的是江野棠兴奋的尖叫和又一波引擎轰鸣。
陈曦轻车熟路地打开衣柜暗格，取出江野棠为她准备的“夜逃套装“
她犹豫片刻，还是喷了点香水——柑橘混合雪松的香气：甜美的危险，是江野棠说最适合夜逃的味道。
窗外梧桐树梢的满月被乌云咬掉一角，像是谁家孩子贪吃偷走的一半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