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如纱,天色将明未明,晨光熹微处透着一丝凉意。
久闭的房门骤然从内推开,花宿眠踏出,转了转酸涩的肩颈。
晨风裹挟着草木香气拂过她的脸颊,带来片刻清醒,紧随其后的是腹中猛烈翻搅的饥饿感。
昨日料理完花家那一屋子糟心人,她便马不停蹄赶来救人。算算时辰,竟足足有七个时辰未曾进食。
此刻,连路边沾着露水的野草,在花宿眠眼中都透出几分诱人的美味来。
“宿眠姑娘,一起用膳吧。”清冽的声音自侧方响起。
花宿眠侧目,只见霁渊站在檐下,似在外头守了一夜,眼睑下晕开浓重的乌青,衬得那张俊容愈发苍白。那藏青色的道袍依旧是昨夜模样,只是衣襟处添上了几滴耀眼的梅花。
四目相对的刹那,花宿眠心头猛然一撞。眼前这张苍白倦怠的脸,瞬间与前世那玄色棺椁里毫无血色的面容重叠。
她飞快垂眸,长睫压下眼底翻涌的酸涩。
汹涌的饿意成了最好的掩饰,花宿眠未推辞,只低低应了声,随他走向一旁凉亭。她始终落后霁渊半步,不近不远,恰似前世今生。
石桌上的清粥小菜氤氲着温热暖气,虽算不上珍馐,却勾得人腹中馋虫更盛。
花宿眠吃得很快,却不显粗鲁,温暖的米粥滑入空荡荡的肠胃,暖意顷刻蔓延至四肢。
还是那个味道,霁渊的厨子手艺竟丝毫未变,连清粥小菜也能做成绝佳滋味。
花宿眠咽下最后一口粥,抬眸看向对面:“人已无大碍,需要静养几天。若是想要问话,待到午后他有了力气也不迟。”
“有劳姑娘。”
霁渊的目光并未移开,反而落在花宿眠脸上,惹得花宿眠下意识抬手在颊边蹭了蹭,只摸到颊边那道细小的伤口。
莫非是沾了血污?
正疑惑呢,霁渊忽从袖口取出两只精巧的素白瓷罐,轻轻推至她面前。
“宿眠姑娘脸上带了伤,唇色也发了白。”他语气平静,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唇瓣上一掠而过:“些许心意,聊表谢意。”
花宿眠垂眸看去,一罐是价值不菲的祛疤玉容膏,另一罐是成色极佳的上等阿胶。这两样东西,搁在市面,少说也值百两。
她心头微动,坦然收下。有来有往,才好图谋后续。
花宿眠嘴角弯起:“道长客气了。日后道长若觉身体有恙,大可来寻我,我对于疑症颇有心得。她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霁渊脖颈露出的疤痕。
上辈子,她如神农尝百草般,终于摸索出压制霁渊体内毒素的门道。
但是迟了,没多久霁渊披甲出征,最终毒发难支。她呕心沥血炼成的救命药,成了陪葬的遗物。
此事,始终是她心头一道永不结痂的疤。
霁渊闻言,牵出清浅笑意:“宿眠姑娘妙手仁心,在下佩服”
他话锋忽地一转:”千云观离京甚远,姑娘为何舍近求远,不走官道,反而择崎岖难行的小道。”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花宿眠了然,试探来了。重生一事诡谲难言,但若是以谎言相对,当下就能被霁渊看出。
她迎上霁渊深邃的眼眸,反问道:“那道长不妨也说说,里头那位公子为何怀着满身刀伤,跌落悬崖?”
两双含笑的眸子相对,方才的温言软语早已荡然无存。彼此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埋藏深处的秘辛,却心照不宣地选择沉默。
花宿眠率先打破这无声的对峙:“道长若无事,我便回去补个觉,累了一夜,困死了。”
“已为姑娘安排好住处,请便。”霁渊颔首,声音听不出喜怒。
深沉的目光如影随形,直至花宿眠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霁渊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落在腰间玉佩上,眼底翻涌着难辨的情绪。
良久,他低低叹息:“莺莺,我恐怕不能信你。”
而后,他起身对阴影里的金戈道:“金戈。”
一道精悍的身影闪现:“公子。”
“尾巴扫干净了吗?”
“那些人都是死士,行迹暴露便立刻咬舌自尽,没有留下活口。”
“这些年倒是做得滴水不漏。”霁渊眸色更沉。
“我们在观中三年,那头只想着往东宫送人。她一来,银戟就就遭了埋伏,我怀疑……”金戈顿了顿,“公子,你不觉得太巧了吗?若她真是平阳侯派来的探子,那……”
“那便,”霁渊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除之。”
午后,
银戟艰难地睁开眼,全身被裹得像只粽子。意识稍清,他猛地挣扎起来,嘶哑地喊着:“公子……药……属下无能……药没带回来……属下该死……”
霁渊按住他:“别动,你受苦了。”
“没了那些药,几日后您的毒症发作,如何能扛得住啊!”银戟声音哽咽。
“无妨。”霁渊安抚道,“孙先生会借祈福之名上山,他会设法。你安心养伤便是。”
此话只为安心之用,若是孙先生能找出抑制的法子,霁渊也不用忍受十年的锥心之痛。
“救我的那位姑娘!”银戟急切地抓住霁渊的衣袖,眼中迸发出希望,“她医术神乎其技!属下那时虽意识模糊,却记得她施针用药的手法,精妙无比!公子,您……”
“她是平阳侯未过门的儿媳。”霁渊打断他,一句话便如冰水浇头。
银戟瞬间僵住,劝说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自先皇后战死,平阳侯的野心便如野草般疯长,在朝中屡屡攻讦太子德不配位,致使大军损失惨重,更处心积虑要夺了霁渊母家忠国公府的兵力。
“那她此行岂不是……”银戟的声音因震惊而发颤。
“所图为何,尚未可知。”霁渊眼神幽深,“等金戈的消息。”
话音未落,金戈的身影如疾风般卷进房门,手中紧攥着一只刚解下的信鸽,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厉色:“公子,她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霁渊神色一凛,迅速接过金戈递上的细小竹管,抽出里面的纸条展开。
纸上,一行俊逸潇洒的小楷清晰刺目:
“我已知晓,您的吩咐我定会办到。”
落款处,三个娟秀却冰冷如铁的字,狠狠撞入霁渊眼底:
花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