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准备“笑纳”沈月柔送来的毒药,并布下致命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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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将军府的上空,连一丝星光也无。禁足的绣楼内,只点着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巨大的影子,如同蛰伏的凶兽。
碧桃紧张地站在一旁,双手紧紧绞着衣角,看着我将张婆子送来的那包“合欢花灯芯草粉”打开。一股淡淡的、带着甜腻气息的花草香弥漫开来,表面看去,与寻常安神药粉无异。但我和碧桃都知道,这香气之下,包裹着致命的毒牙——沈月柔(或者说谢允)精心准备的、足以让人在昏睡中无声无息衰竭的“安神散”。
“小姐……真的……真的要用吗?”碧桃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音,脸色比纸还白。
“用,当然要用。”我的声音平静无波,指尖捻起一小撮粉末,在灯下细细观察。细腻的粉末在指尖泛着微光,如同淬了毒的糖霜。“不过,是用在这里。”我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绣工精致的软枕。这枕头并非我日常所用,而是前几日借口“被噩梦惊扰、需换新枕安神”,特意让碧桃从库房找出来的一个闲置旧枕。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包毒粉,均匀地、厚厚地塞进了这个旧枕的内芯深处。动作细致,确保粉末被棉絮层层包裹,短时间内不会泄露太多气味。然后,我仔细地缝合好开口,抚平枕面,将它放在了我床榻最显眼的位置,仿佛它就是我今夜安眠的依靠。
“碧桃,”我转向她,眼神锐利如刀,“把这个,”我将那个装着真正合欢花瓣和灯芯草粉的、我之前给张婆子做“样子”的小包塞进她手里,“还有之前府医开的安神散空包,都收好。记住,今夜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待在耳房,不要出来。若有人问起,就说我受了惊吓,早早用了安神药睡下了,睡得极沉。”
碧桃用力点头,将东西紧紧攥在手心:“奴婢记住了!小姐……您千万小心!”
布置好这一切,我熄灭了外间的灯烛,只留内室一盏如豆的孤灯。然后,我并未躺上那张放着毒枕的床,而是抱着另一床薄被,悄无声息地蜷缩进了拔步床内侧最深的、被厚重帷幔完全遮蔽的角落里。这里光线昏暗,气息凝滞,如同一个安全的茧。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窗外风声呜咽,如同鬼泣。绣楼内静得可怕,只有自己刻意放缓的呼吸声,以及……那毒枕在昏暗中散发出的、若有似无的甜腻香气,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地侵蚀着空气。
我闭着眼,强迫自己进入一种假寐的状态,身体放松,精神却如同绷紧的弓弦,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听觉捕捉着绣楼内外最细微的声响——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巡夜侍卫遥远而规律的脚步声,甚至是庭院角落虫豸的低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
来了!
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完全掩盖的“咯吱”声。不是风吹门窗,而是……有人用极轻巧的手法,拨开了外间门闩的动静!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仿佛在瞬间涌向四肢百骸,又被强行压下,只留下冰冷的专注。来了!果然来了!他们如此迫不及待,连一夜都等不及!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滑了进来。动作轻盈,显然训练有素,绝非张婆子那种粗鄙之人!黑影在门口略一停顿,似乎在适应室内的昏暗,然后目标明确,径直向着内室、向着那张放着毒枕的床榻摸来!
黑影的动作很小心,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从身形和动作的柔韧性判断,是个女子)来到床前,借着内室那一点微弱的灯光,确认了床上鼓起的被褥形状(那是我用衣物和枕头堆出的假象),以及……枕头上那个特意放置的、散发着“安神”气息的软枕!
黑影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即,她做出了一个让我瞳孔骤缩的动作!
她并非只是来确认我是否“安睡”,而是从怀中飞快地掏出一个小小的、扁平的油纸包!她极其熟练地掀开那毒枕的一角,将油纸包里的东西——一股更加浓郁、却带着一丝奇异腥气的粉末——迅速地、均匀地抖进了毒枕深处!然后飞快地将枕角复原!
做完这一切,她似乎还不放心,又俯下身,凑近那毒枕,似乎在深深嗅闻,确认那加了“料”的毒香是否足够浓郁、足够致命!
好狠毒!好缜密!
我心中戾气翻涌!沈月柔!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竟然派心腹深夜潜入,在我原有的“安神散”里又加了新的、更猛烈的毒药!这是要让我连今晚都熬不过去!
就在那黑影做完这一切,准备悄然后退离开的瞬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炸开!并非惊雷,而是绣楼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用巨力狠狠踹开的声音!沉重的门板砸在墙壁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什么人?!”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无边的威压,瞬间撕裂了夜的死寂!
紧接着,火把的光芒如同燃烧的浪潮,猛地涌入昏暗的绣楼,将内室的一切照得亮如白昼!
踹门而入的,正是沈重山!
他一身玄色劲装,风尘仆仆,脸上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和边关噩耗带来的铁青,但那双眼睛,此刻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火焰!他身后,是数名杀气腾腾、按刀而立的亲卫!
而那个刚刚完成投毒、还未来得及直起身的黑影,在骤然亮起的火光和这声雷霆般的暴喝下,如同被定身咒击中,浑身剧震,猛地僵在原地!一张因惊吓过度而扭曲的脸,在火把跳跃的光芒下,暴露无遗!
不是别人,正是沈月柔的心腹大丫鬟——秋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秋月脸上残留着投毒成功的得意瞬间化为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她僵在原地,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捂在怀里(那里显然还藏着剩余的毒药),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伸向那个刚刚被她加了料的毒枕,仿佛想掩盖什么,动作可笑又绝望。
沈重山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先是在秋月那张惊恐扭曲的脸上狠狠烙过,随即,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瞬间钉在了她那只伸向毒枕的手,以及……那个散发着诡异甜腻香气的软枕上!
“拿下!”沈重山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刮骨的杀意!
两名亲卫如狼似虎般扑上,瞬间将瘫软在地、连尖叫都发不出的秋月死死按住!她怀里的油纸包被粗暴地搜出,呈到沈重山面前。
沈重山看也没看那油纸包,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毒枕,又缓缓移向蜷缩在角落里、此刻才“如梦初醒”、抱着薄被瑟瑟发抖、脸上写满“惊骇茫然”的我。
“父……父亲?”我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不解”,目光“惊恐”地在暴怒的父亲、被按住的秋月以及那个毒枕之间来回逡巡,“发……发生了什么事?秋月……她怎么会在这里?”
沈重山没有回答我。他一步踏到床前,一把抓起那个散发着致命甜香的软枕!手指用力一撕!
“嗤啦——!”
结实的枕面被粗暴撕裂!里面雪白的棉絮和……厚厚一层散发着浓郁异香的淡褐色粉末,如同溃堤的毒沙,瞬间倾泻而出,洒落一地!
那刺鼻的、混杂着合欢花香和某种奇异腥气的毒药味道,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浓烈得令人作呕!
“啊!”我“适时”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向后瑟缩,脸上血色尽褪,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那可怕的毒粉吓傻了。
沈重山的脸色,在看到那倾泻而出的毒粉时,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那是火山爆发前最恐怖的暗红!他猛地转身,如同暴怒的雄狮,一步跨到被按在地上、抖如筛糠的秋月面前!
“说!”他居高临下,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咆哮,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压,“谁指使你来的?!这毒药,是给谁的?!”
秋月早已魂飞魄散,牙齿咯咯作响,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将……将军饶命……奴婢……奴婢不知道……是……是表小姐……不……不是……是奴婢……奴婢……”
“拖出去!”沈重山根本不想听她这漏洞百出的狡辩,眼中杀机暴涨,厉声喝道,“杖毙!立刻!”
“将军饶命!饶命啊!是表小姐!是表小姐让奴婢……”秋月的哭嚎求饶声戛然而止,被亲卫死死捂住嘴,如同拖死狗般拖了出去。门外很快传来沉闷而恐怖的杖击声和短促凄厉的惨嚎,随即彻底归于死寂。
房间内,只剩下毒粉刺鼻的气息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重山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动的风箱,那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未消的暴怒,有深不见底的后怕,有对我“无辜受害”的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至亲背叛、被毒蛇噬咬的、刻骨铭心的痛楚和冰冷的杀意!
“碧桃!”他猛地喝道。
一直躲在耳房、此刻才敢战战兢兢出来的碧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
“把张婆子,给我捆来!”沈重山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还有……沈月柔!”
“是!是!”碧桃连滚爬爬地跑了出去。
沈重山不再看我,他走到那堆洒落的毒粉前,蹲下身,用指尖捻起一点,凑到鼻尖。那浓郁到令人眩晕的毒香,让他本就铁青的脸色又沉了三分。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可怕的爆响。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望向外面沉沉的、仿佛吞噬了一切的夜色。那高大挺拔的背影,此刻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苍凉。边关将士的血还未冷,家中至亲的毒牙已然亮出。这内外交困,刀刀见血!
我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抱着薄被,身体依旧在“恐惧”地微微颤抖。但我的目光,却穿过昏暗,落在父亲那如山般沉重、又仿佛随时会崩塌的背影上。
看着他因暴怒和痛楚而绷紧的肩背。
看着他在火把光影下,鬓角悄然多出的几缕刺目银丝。
前世刑场上,他最后看向我那痛心疾首、却又被蒙蔽的失望眼神,与此刻这疲惫苍凉的背影,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痛。
尖锐的、带着血腥味的痛楚,远比膝盖手肘的擦伤更甚百倍。
利用他的信任,引他入局,让他亲眼目睹这至亲相残的丑恶……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这复仇的火焰,是否在灼烧仇敌之前,已先灼伤了我自己?
我缓缓闭上眼,将翻涌的酸涩强行压下。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封的决绝。
父亲,对不起。
但这一世,沈家的血,不能再白流!
这地狱的路,我沈凝陪您一起走到底!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哭喊声。
“伯父!伯父!这是怎么了?为何要绑柔儿?柔儿做错了什么?”
沈月柔那娇柔委屈、带着哭腔的声音由远及近,充满了“无辜”和“惊慌”。
好戏,终于到了高潮。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脸上惊惶未褪,眼底深处,却燃起一丝冰冷刺骨、带着血腥味的期待。
沈月柔,我的好堂妹。
欢迎来到……
为你精心准备的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