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棋局落子(上)(1 / 1)

沈凝在父亲沈重山深沉的注视下离开暖阁,走向自己的及笄礼,复仇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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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沈月柔压抑的抽泣和空气中残留的茶香与血腥(心理上的)。回廊的光线明亮了许多,却驱不散我骨髓里渗出的寒意。父亲方才那沉甸甸的一瞥,如同巨石压在心头。他看出来了,他一定看出了什么。那双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鹰目,岂会轻易被表面的“手软不慎”所蒙蔽?

只是,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将疑惑压在心底,如同将一块滚烫的烙铁揣入怀中。这份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我心惊。前世,正是这份沉默下的信任缺失,最终酿成了沈家的倾覆之祸。今生,他依旧沉默,但这沉默的性质,我必须亲手扭转。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左侧锁骨下方那片光滑的肌肤,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前世被滚水灼烫、被烙印羞辱的幻痛。沈月柔那只红肿起泡的手背清晰地映在脑海——那只是开始,一个微不足道的利息。真正的清算,才刚刚拉开帷幕。

我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前厅传来的、属于盛大宴会的喧嚣丝竹与觥筹交错之声。那是属于“沈凝”的及笄礼,一个象征着长大成人的重要时刻。前世的这一天,我曾满怀憧憬,对未来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今,这喧嚣只让我感到刺耳和讽刺。这不再是庆祝,而是我重返人间的修罗场,是我复仇舞台的华丽幕布。

“小姐?”贴身丫鬟碧桃小心翼翼地迎上来,脸上还带着暖阁惊变后的余悸,担忧地看着我。她前世忠心耿耿,最后却因护主而被活活杖毙在沈府门前。

“无事。”我给了她一个极其浅淡、却足以安抚她的笑容,抬手整理了一下鬓边微乱的发丝,“走吧,别让宾客久等。”

碧桃连忙点头,细心地替我抚平裙摆上不存在的褶皱。我们主仆二人,沿着回廊,一步一步,沉稳地向前厅走去。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踏在前世尸骨铺就的道路上,沉重,却无比坚定。

前厅的气氛与暖阁的凝滞截然不同。华灯高悬,满室生辉。觥筹交错,丝竹悦耳。衣香鬓影间,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权贵及其家眷。空气中浮动着名贵熏香、酒气和脂粉的甜腻气息。我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毕竟主角总是姗姗来迟。

然而,几道目光却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锁定了我。

一道来自主位下首的父亲沈重山。他已恢复了惯常的威严沉稳,正与几位武将同僚低声交谈,仿佛方才暖阁的插曲从未发生。但在我踏入厅门的刹那,他那看似不经意的眼风便精准地扫了过来,带着深沉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隐没在杯盏交错的光影里。

另一道目光,则来自不远处女眷席中一位身着宝蓝锦袍、气质温润如玉的年轻公子。他端坐如松,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正与身旁一位宗室郡主轻声交谈。正是我的前未婚夫——谢允。

前世,便是这张俊雅无双的脸,在刑场观刑台上,对我露出了冰冷如霜的胜利微笑。如今,他依旧温润,依旧无害,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不染尘埃。但只有我知道,这温润表皮之下,包裹着怎样一颗毒蛇般阴冷的心。他似乎并未特别关注我,只是在我目光扫过时,极其自然地、带着一丝属于“故交”的、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遥遥举杯示意。

虚伪!令人作呕的虚伪!

心底的恨意如同毒藤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我强压下翻涌的戾气,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回以一个同样浅淡、毫无破绽的颔首。指甲却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刺痛提醒着我保持清醒。现在,还不是时候。杀了他容易,但碾碎他和他精心构筑的一切,需要耐心,需要布局。

及笄礼的仪式繁琐而冗长。赞者唱礼,正宾加笄,醴酒祝辞……我如同一个被精致妆容和华服包裹的木偶,遵循着古老的礼仪,每一步都走得规规矩矩,脸上挂着得体的、属于“沈家嫡女”的温婉笑容。唯有在跪拜聆听父母教诲时,我微微抬起眼帘,看向主位上的父亲。

父亲的目光依旧深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要穿透皮囊直抵灵魂的探究。他的训诫之词是早已拟好的套话,无非是“敬慎持身”“恪守闺训”之类。但在那沉稳的语调之下,我却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被强行压抑的波澜。他在疑惑,在评估。这很好。疑惑的种子一旦种下,终有破土之日。

仪式终于接近尾声。宾客们纷纷上前道贺,场面一时更为喧闹。我周旋其间,笑容得体,应对如流,将一个刚刚及笄、略带羞涩又知礼大方的闺秀形象扮演得惟妙惟肖。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沈月柔的位置。

她被烫伤的手显然经过了匆忙处理,包裹着厚厚的纱布,显得有些笨拙。她刻意坐在角落,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活泼伶俐。偶尔有人关切询问,她便挤出几滴眼泪,低低诉说“自己不小心烫伤了手,还差点连累姐姐受惊”云云,将一个自责又可怜的形象塑造得淋漓尽致。谢允的目光几次看似无意地掠过她包裹的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温雅。

好一对情深意切的“苦命鸳鸯”!

我心中冷笑更甚。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服饰的中年男子匆匆步入厅堂,径直走到父亲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声音虽低,但我凝神细听,隐约捕捉到几个字眼:“边关……急报……军情……”

父亲沈重山的脸色瞬间沉凝,方才宴席上的松弛荡然无存,一股属于沙场统帅的铁血气息无声弥散开来。他霍然起身,对着满堂宾客拱了拱手,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边关有紧急军务,恕沈某失陪片刻。”说罢,也不等众人反应,便大步流星地随着那管事向后院书房方向走去。

军情?急报?

我的心猛地一跳!前世记忆的碎片疯狂翻涌!是了!就在我及笄礼后不久,北境胡人突然大举犯边,攻势极其凶猛!而前世,正是因为一份关键的军情传递失误,导致父亲判断滞后,前线吃紧,沈家军损失惨重,也为后来谢允等人构陷父亲“贻误军机”“通敌卖国”埋下了第一颗毒钉!

难道……就是现在?!

一股寒意夹杂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攫住了我!这盘棋,远比我想象的落子更快!沈月柔的毒计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风暴,已然在边关酝酿,即将席卷而来!我绝不能坐视前世悲剧重演!那份被“失误”的军情,必须送到父亲手中!

念头电转间,我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对身边几位贵女的寒暄敷衍应和。目光却迅速扫过全场,寻找着契机。父亲去的是书房,那是府中重地,寻常人等不得靠近。我该如何……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

父亲离开不久,谢允便优雅地起身,以更衣为由,暂时离席。他离去的方向,并非通往更衣的侧厢,而是……隐隐与父亲书房所在的院落顺路!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谢允!他要去做什么?前世那份被“失误”的军情,是否就有他在暗中推波助澜?他此刻离席,绝非巧合!

不能再等了!

我借口“不胜酒力,需吹风醒神”,在碧桃的搀扶下,也悄然离开了喧闹的前厅。夜风微凉,吹拂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焦灼。我避开来往的仆役,凭着前世对府邸的熟悉,步履匆匆,却尽量不发出声响,抄着近路,直扑父亲书房所在的外院东跨院。

远远地,便看见父亲书房窗棂透出的明亮灯光,在夜色中如同孤岛。门口肃立着两名父亲的亲卫,如同铁铸的雕像。而就在书房回廊的拐角暗影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隐在那里,似乎在观察着什么——正是谢允!

他果然在窥伺!

我心头一凛,迅速闪身躲入一丛茂密的芭蕉树后,屏住呼吸。

只见谢允并未靠近书房门口,只是静静站在暗影里,目光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似乎在等待什么。他的侧脸在阴影中显得模糊不清,但那份温润如玉的气质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和……冷酷。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毒蝎,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机。

书房内,隐约传来父亲压抑着怒火的低沉训斥声,还有纸张翻动的哗啦声。显然,那份军情已经送达,内容必然极其不妙!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拉得无比漫长。我藏在芭蕉叶后,手心沁出冷汗。谢允在等什么?等父亲暴怒失控?等传递消息的人出来?还是……等着制造某种“意外”,让这份军情再次“失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风尘仆仆、穿着驿卒服饰、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汉子,脸色惨白地走了出来,显然刚承受了父亲雷霆般的怒火,脚步都有些虚浮。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沾着尘土的皮制信筒,垂着头,踉跄着就要离开。

就在此时!

谢允动了!他如同鬼魅般无声地从暗影中迈出一步,看似随意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恰恰挡在了那驿卒必经之路的一块微微凸起的青石板旁!他的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踱步沉思,不小心挡了路。

那驿卒心神恍惚,满脑子都是父亲的斥责和边关的惨状,根本未曾留意脚下。他脚步一错——

“哎哟!”

一声惊呼!驿卒的脚结结实实地绊在了那块凸起的石板上,整个人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扑倒!而他手中紧攥的那个至关重要的信筒,也在这剧烈的失衡中脱手飞出!

“小心!”谢允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惊讶”。他反应极快,立刻伸手去“扶”那摔倒的驿卒。

但我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那个飞出的信筒!它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眼看就要落入回廊旁那丛茂密的、积满夜露的冬青灌木丛中!一旦落入其中,湿漉泥泞,信笺必然污损,甚至可能被枝叶刮破!在军情如火的关键时刻,这小小的“意外”足以造成致命的延误!而谢允,他看似在扶人,身体却巧妙地挡住了书房门口亲卫可能投来的视线角度!

好一个“意外”!好一个天衣无缝的“绊脚石”!

前世,是否就是这样一份“意外污损”的军情,成了压垮沈家的第一根稻草?!

电光火石之间,我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意识!就在那信筒即将没入湿漉漉的冬青丛的前一刹那——

一道纤细的身影猛地从芭蕉树后窜出!

裙裾翻飞,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我的动作快得如同扑食的猎豹,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在谢允惊愕的目光、驿卒茫然的表情和门口亲卫骤然警惕的注视下,我以一个极其狼狈却异常精准的飞扑姿势,整个身体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啪!”

一声闷响!我的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疼痛!但我的右手,却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死死地、牢牢地,将那即将坠落的皮制信筒,抓在了手中!冰凉的皮质触感紧贴着掌心,如同抓住了扭转命运的关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回廊上死寂一片。只有我急促的喘息声和驿卒惊魂未定的抽气声格外清晰。尘土沾污了我华贵的及笄礼服,发髻散乱,几缕碎发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手肘和膝盖火辣辣地疼。

我抬起头。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谢允那双温雅面具彻底碎裂后露出的、毫不掩饰的震惊、错愕以及一丝被坏了好事的、冰锥般的阴鸷!他伸出去“扶”驿卒的手还僵在半空,眼神死死地钉在我手中那个信筒上,仿佛要将它烧穿!

紧接着,是闻声迅速冲过来的两名亲卫,他们看清是我,脸上也充满了惊疑不定。

最后,是那扇再次猛然打开的、透着强烈肃杀之气的书房门。父亲沈重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色铁青,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地上狼狈的我、惊惶的驿卒、僵立的谢允,以及……我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个至关重要的皮制信筒。

他锐利如刀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我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不解,有审视,更有一种仿佛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的、翻江倒海般的惊涛骇浪!

夜风吹过回廊,卷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我迎着父亲那几乎要将人洞穿的目光,忍着身上的疼痛,慢慢、慢慢地从冰冷的地上撑起身子。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紧紧攥着那沾着泥土的信筒,仿佛攥着沈家满门未来的命运。

我张了张嘴,声音因为刚才的扑救和此刻紧绷的心弦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夜色里:

“父亲……”我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谢允,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您的军报……女儿,替您接住了。”

棋局之上,第一颗真正关乎生死的棋子,由我沈凝,亲手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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