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余晖把宿舍楼的外墙染成暖橘色,三楼走廊尽头的通风窗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咔哒”声,像是老式挂钟在打节拍。柳如烟站在307室门口,钥匙在锁孔里转了半圈,卡住。她不急,轻轻一推,门应声弹开——锁芯松了,大概是上届学生走前踹过一脚。
屋内光线柔和,两张床、两张桌、两组衣柜,标准双人间。靠窗那侧已经堆满了东西:荧光色的抱枕、印着“早八人永不认输”的马克杯、墙上贴着半张未贴完的偶像海报,边缘卷起,像被谁急着贴完又临时放弃。
“你就是柳如烟吧?”苏瑶从衣柜后探出头,发带松了,一缕卷发垂在额前,“我等你好久了!我刚把你那边的柜子清了清,虽然没什么灰,但我还是擦了三遍,毕竟新学期要新气象嘛!”
柳如烟把背包放在自己床上,动作轻缓,仿佛怕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她没立刻回应,而是低头解鞋带,帆布鞋边缘磨得发白,鞋舌歪向一边,像是刚跋涉过一段长路。
“嗯。”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冷不热,像刚从冰箱里取出的苏打水,“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苏瑶蹦过来,顺手拉开她行李箱的拉链,“来来来,我帮你挂衣服,大学第一天累死了,谁还有力气整理?”
柳如烟想拦,但手刚抬起,苏瑶已经抽出一件浅灰针织衫,抖开,比划了一下:“这料子……手感真好,软得像猫肚子。”
她没接话,只看着苏瑶把衣服挂进衣柜,动作利落,嘴里还不停:“你知道吗,咱们这栋楼最有名的不是空调,是浴室抢位战。七点一过,热水就像限量款口红,手慢无!所以我建议你——”
她顿了顿,忽然盯着那件针织衫的标签。
没剪。
米白底,烫金小字,一串柳如烟连看了十八年都快背下来的意大利品牌名,藏在领口内侧,像句悄悄话。
“这牌子……”苏瑶眯眼,“是不是只有市中心那家买手店才有?我闺蜜去年生日,她男朋友送了她一条同系列的围巾,花了三个月工资。”
柳如烟低头假装整理鞋柜,语气轻松:“哦,那是我妈在打折季淘的,她说‘贵的东西除了贵没别的毛病’,我说‘便宜的东西除了便宜也没别的毛病’,她就买了两件。”
苏瑶“哇”了一声:“你妈挺有哲理啊。”
“她还说,‘穿得朴素点,别人就不会嫉妒你’。”柳如烟抬头,笑得坦然,“你看,我现在多安全。”
苏瑶信了,用力点头:“明智!尤其是咱们学校,有钱人太多,太招眼容易被盯上。”
柳如烟没接这话,只是默默把另一件羊绒衫叠好,压在最下层。她知道,再精致的伪装,也挡不住细节的泄露。但没关系,一点点破绽,反而让“普通女生”的人设更真实——谁还没个品味超前的妈妈呢?
“走,我带你转转!”苏瑶拍手,“新生不熟悉校园,三天内必迷路,这是校规潜规则!”
两人下楼时,夕阳正斜照在图书馆东侧的石阶上。柳如烟脚步微顿,目光扫过三楼那扇熟悉的窗。窗帘半掩,没人影,但她的记忆里,那道冷峻的侧脸仿佛还贴在玻璃上。
“怎么了?”苏瑶问。
“没什么,”她收回视线,“这路通哪?”
“图书馆后门,平时没人走,但抄近路去操场超快!对了——”苏瑶突然兴奋,“你知道陆景琛吗?就是今早那个被你……呃,那个书掉了一地的男生?”
柳如烟低头,从包里摸出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水珠顺着瓶壁滑下,她嘴角微动:“听说过,怎么?”
“他可是咱们学校的AI型人类!”苏瑶夸张地挥手,“智商爆表,颜值在线,但零社交技能!女生给他递情书,他当草稿纸用了,还批了‘论证不严谨,建议重写’!”
柳如烟呛了一下,水差点喷出来。
“真的!”苏瑶信誓旦旦,“林轩说的,他俩是好友。林轩还说,陆景琛觉得爱情是概率模型,得用贝叶斯定理优化成功率。”
柳如烟眨眨眼:“那他该去修修情感模块。”
“对吧!”苏瑶拍腿,“我就说他需要一次系统升级!”
柳如烟笑了笑,没再说话。但她心里记下了:林轩,篮球社,爱讲八卦,是陆景琛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人。
“他常去哪?”她随口问。
“篮球场啊!每天六点准时出现,打到八点,风雨无阻。林轩说他靠打球释放多巴胺,不然脑子会过热自动关机。”
柳如烟点头,目光再次掠过图书馆角落。她记得那扇窗,也记得窗后的人。但她现在不能去那里,至少不能以“柳如烟”的身份。
操场的喧闹声由远及近。露天篮球场围了一圈人,欢呼声、哨声、篮球砸地的“砰砰”声交织成一片热浪。
陆景琛正在三分线外运球,黑色T恤贴在背上,汗湿的发尾滴水。他动作简洁,不花哨,每一次突破都像在执行预设程序。
林轩抢到球,边运边笑:“哎,听说你今早被个新生‘袭击’了?还是个女生?”
陆景琛接球,没抬头:“她不是袭击。”
“哦?”林轩挑眉,“那是献花?”
“是算计。”陆景琛抬手,跳投。篮球划出一道高弧线,空心入网,连网都没碰。
林轩愣住:“你认真的?”
陆景琛擦了把汗,腕上的旧表带在剧烈动作中松开一角,边缘裂开,露出内层磨损的皮革。他没注意,只盯着记分牌:“她的背包带松了,但松得刚好能撞到我手肘。而且——”他顿了顿,“她道歉时,指尖在书页上停了0.5秒。不是慌乱,是确认。”
林轩吹了声口哨:“你连这个都注意到了?你该去当刑侦专家。”
“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当棋子。”陆景琛弯腰捡球,声音低,“更不喜欢,有人以为我看不出来。”
林轩没再问。他知道,陆景琛一旦认定某件事,就不会轻易推翻。就像他打球,从不盲目强攻,但一旦出手,必是致命一击。
场边,柳如烟和苏瑶站在树荫下。
“哇,陆景琛打球好稳!”苏瑶感叹,“像机器人精准控制。”
柳如烟没说话。她看着陆景琛手腕上那道裂开的表带,心里轻轻记了一笔。
穷,但有尊严。
警惕,但不盲从。
聪明,且不好骗。
她嘴角微扬,不是得意,是欣赏。
“走吧,”她轻声说,“该去食堂了。”
“等等!”苏瑶突然拉住她,“你看那边!”
篮球场边的长椅上,陆景琛正低头解表带。裂口扩大了,金属扣几乎脱落。他皱眉,从口袋里摸出一截黑色胶带,熟练地缠了几圈。
柳如烟静静看着。
她知道,有些东西,光靠算计赢不了。
但有些东西,光靠努力也修不好。
苏瑶还在叽叽喳喳:“你说他干嘛不换个表?这表怕不是高中戴的吧?”
柳如烟转身,走向宿舍楼的方向,声音轻得像风:“也许,他只是不想换。”
她的帆布包斜挂在肩上,袖口微动,一枚银色别针静静躺在内袋夹层,边缘光滑,毫无磨损。
她没回头,但知道,那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陆景琛抬手,将修好的表戴回手腕。胶带歪斜地贴在表带边缘,像一道临时缝合的伤疤。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操场,忽然停顿。
树荫下,那个背影已经走远。
高挑,挺直,像一株不动声色的白桦。
他眯了下眼,低声自语:“你以为我看不见?”
手指收紧,胶带发出轻微的撕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