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的回忆(1 / 1)

武汉的秋阳把老巷的青石板晒得发烫。我站在古筝班的门口,指尖划过门楣上的银杏木雕——是泰雷亲手刻的,他说“这样风一吹,就像听见你弹《渔舟唱晚》”。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徐子敬的消息:“三点,老地方见。”

老地方是中南财大的银杏林。十五岁那年,他在这里帮我捡过被风吹散的古筝谱;二十五岁在悉尼,他视频里举着这片林子的照片说“等你回来,我们再捡一次”。如今踩着满地碎金往里走,心跳得像当年月考偷看他试卷时那样慌。

他坐在当年那棵最大的银杏树下,穿件浅灰色卫衣,袖口磨出毛边——是我在德国给他买的,他总说“比西装舒服”。看见我,他起身时带落几片叶子,像那年在富尔达高速路,他帮我拂去肩头的雪。

“你瘦了。”他先开了口,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古筝谱上,“班开起来了?”

“嗯,”我把谱子抱得紧了些,“泰雷帮我找的门面,就在巷子里,门口种了银杏树。”

他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比在婚纱店时深了些:“他对你很好。”

“你呢?”我终于问出憋了三个月的话,“秀芸……和孩子还好吗?”

他低头踢了踢脚下的落叶,声音轻得像叹息:“孩子没保住。”见我愣住,他又补充,“秀芸说,或许我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风卷着银杏叶打旋,落在我们中间,像道无形的墙。我突然想起在KTV醉后的胡话,想起他抱着我上车时的小心翼翼,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早被时光啃出了缺口。

“其实当年……”他抬头时,眼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在柏林设计周,我去找你,是想告诉你,我跟秀芸早就断了。”

“那为什么……”

“因为你说,泰雷在等你。”他打断我,笑里带了点涩,“你说他教你德语时,会把‘Liebe’念成‘梨be’,说他知道你不吃葱,会把饺子馅里的葱挑得干干净净。”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是那枚我以为早被丢掉的粉色小熊项链,链子断了,用红绳缠着,“我以为,只要我等,总能等到你回头。”

项链在阳光下闪着碎光,像我十五岁时掉的眼泪。原来有些误会,不是猜不透,是我们都太怕承认——他怕我不爱了,我怕他不够爱。

“子敬,”我深吸一口气,把古筝谱递给他,“这个给你。第三张谱架设计图,我做成实物了,放在班里当样品。”

他接过谱子时,指尖擦过我的手背,像最后一次触碰旧时光。“真好,”他摩挲着纸页上的线条,“比我画的好看。”

离开时,他突然喊住我:“如玉,当年在富尔达,你说‘Ausfahrt’是出口,其实那天我没告诉你,我查了词典,它还有‘启程’的意思。”

我回头望他,他站在银杏树下,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像幅该裱起来的旧画。“我知道了。”我笑着挥手,“有空……带秀芸来听古筝吧。”

他没再说话,只是朝我挥了挥手。

走出林子时,泰雷的车就停在路口。他倚在车门上,手里拿着杯热豆浆,看见我,眼里的担忧慢慢化成笑:“结束了?”

我走过去,把脸埋在他怀里,闻到熟悉的雪松味混着豆浆香:“结束了。”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像在安抚只受惊的猫:“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巷口的阿姨留了热干面,加双份芝麻酱。”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焊在一起,落在满地银杏叶上。我突然想起房东阿姨说的话:“放下一个人,不是要忘记,是再想起时,心不会疼了。”

如今再翻开那本古筝谱,第三张设计图的边角,有泰雷画的小太阳,旁边写着“2024.10.23,今天如玉说,她终于能把《渔舟唱晚》弹得不跑调了”。

而徐子敬送的那枚小熊项链,被我挂在了古筝班的墙上,旁边贴了张纸条:“有些爱,是用来启程的。”

风穿过巷子时,银杏叶沙沙响,像在说:错过了错的,才能遇见对的;解开了误会,才能看清心里的路。往后的日子,要和那个愿意听你说废话、懂你没说出口的话的人,慢慢虚度时光——比如一起捡银杏叶,比如看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比如在古筝声里,把日子过成该有的模样。

古筝班的铜铃在风里晃出清响时,我正弯腰帮学生调弦。小姑娘的指甲套歪了,我替她扶正,指尖触到她发烫的手背——像极了十五岁的我,第一次在徐子敬面前弹《高山流水》时,紧张得指尖冒汗的模样。

“老师,你弹得真好。”小姑娘仰着脸笑,辫子上的银杏叶发卡晃了晃,“泰雷叔叔说,你弹到‘流水’那段时,风都会变慢。”

我忍不住笑,抬头望见泰雷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保温桶,白汽从盖缝里钻出来,混着桂花香。他总这样,不说话,就靠在门框上看我上课,像在柏林时,看我对着德语词典皱眉头那样,眼里的光软得像融化的蜂蜜。

下课后,他把保温桶递过来:“巷口张阿姨新煮的银耳羹,放了梨。”我接过时,他指尖擦过我手腕——那里还留着常年练琴的薄茧,他总说“像藏着首没写完的曲子”。

坐在窗边喝羹时,手机弹出条推送,标题扎眼:“为什么我们越来越不想谈恋爱?”配图是台夹娃娃机,玻璃里的玩偶歪歪扭扭,像极了我和徐子敬那段总差半步的感情。

“在想什么?”泰雷搬了把琴凳坐在我旁边,开始帮我整理散落的谱子。他的手指长,翻页时总小心翼翼,怕弄皱我写满批注的页边。

“想起以前,”我搅着碗里的银耳,“总觉得爱要轰轰烈烈,要猜对方的心思,要为了一点小事吵到天亮。”像在悉尼那年,我因为他没回消息冷战三天,最后发现他是赶设计稿晕在了工作室;像在柏林,他藏起秀芸的消息,我却因为一句误会,摔碎了他送我的银杏叶挂坠。

那些日子,爱像台攥在手里的夹娃娃机,隔着玻璃较劲,明明想要对方,却总在操作杆上用错力气。

泰雷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是枚磨得发亮的铜铃,挂在红绳上。“上次去上饶,爷爷给的。”他把铃系在我的古筝弦轴上,“他说,好的感情像这铃,风一吹就响,不用猜。”

风刚好穿过窗棂,铜铃叮当地响,和着隔壁教室传来的《渔舟唱晚》,竟格外和谐。我望着泰雷低头整理谱架的侧脸,他鬓角有根白头发,是上次帮我修琴房灯时熬出来的,我没提,他也没说,却在第二天买了瓶黑芝麻糊,放在我桌角。

这样的细节,像琴谱上的装饰音,不抢眼,却让整首曲子活了起来。

有次深夜备课,翻到当年和徐子敬的聊天记录。他说“你总嫌我不懂浪漫”,我说“你连我不吃香菜都记不住”。那时的争吵像扎在指缝的刺,拔出来疼,留着更疼。而现在,泰雷会把外卖里的香菜一根根挑出来,放在纸巾上卷成小卷,说“像你弹错的颤音,得慢慢捋”。

他从不说“我爱你”,却会在我教完课累得瘫在沙发上时,默默帮我按揉肩膀;会在我对着月考成绩叹气时,说“姑娘们进步很快,你看这揉弦,比上周稳多了”;甚至会在雨天,提前半小时站在巷口等我,手里举着把大伞,伞柄上缠着我织了一半的红绳。

“其实我以前也怕,”某天傍晚,我们踩着银杏叶散步,他突然开口,“怕你还想着过去,怕我做不好。”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但爷爷说,别学夹娃娃机,要学老槐树,慢慢长,根就缠在一起了。”

我望着他眼里的路灯倒影,突然想起房东阿姨的话:“真正的铠甲,不是拒绝靠近,是知道有人托着,敢把软肋露出来。”

现在的我,敢在他面前哭,敢说“今天的曲子弹砸了”,敢在他加班晚归时,留盏灯和一碗热汤。不再需要猜他的心思,因为他的眼睛会说;不再需要冷战较劲,因为他会先递来台阶。

古筝班的铜铃又响了,是泰雷在门口摇了摇。“张阿姨送了热干面,”他笑着招手,“加双份芝麻酱。”

我跑过去时,风掀起我的衣角,铜铃在古筝上叮当地追。原来爱真的可以不用轰轰烈烈,不用隔着玻璃较劲。它就藏在银耳羹的温度里,在挑出的香菜里,在铜铃的响声里——是你累了,有人递枕头;你错了,有人说“没关系”;你站在原地,有人慢慢走过来,说“我们一起”。

至于那台夹娃娃机,或许我们都曾隔着玻璃渴望过不属于自己的玩偶,但终会明白:最好的,不是费劲抓到手的,是愿意主动跳进你怀里的。就像此刻,泰雷接过我手里的谱子,指尖的温度漫过来,比任何情话都实在。

风里的铜铃还在响,像在说:别慌,慢慢来,好的感情,会自己长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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