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囚笼(1 / 1)

四月的岷州,雨丝裹着冰碴子斜斜砸下来,像刀子一样。

温相扶着开裂的木桩喘着气,咳声断断续续从蓑衣里传出来。

“温老头!这处得加草袋!”成平侯的吼声从齐腰深的水里传上来,他正弓着身子往缺口里塞麻包。

温相摆摆手,把怀里的图纸往高处挪了挪。

“再撑半个时辰。”他哑着嗓子对身边的幕僚说,指尖在“上游冰坝”的标记上重重一点,“桃花汛要来了,必须先炸掉那截冰。”

成平侯恰好踩着水过来,听见这话,粗粝地喊:“你去?脑子冻坏了?”

“我熟水文。”温相咳着笑,眼角的皱纹里积着泥,“水里的事,你比不过我……”

成平侯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目光如炬:“你不能去!你姑娘还等着你回去吃归宁宴呢!”

成平侯的甲胄缝隙里渗出血,顺着小臂往下淌,在水里晕开淡淡的红。

“你都受伤啦江老头!”温相急得跳脚,像个劝不动的孩子。

“小伤!”成平侯猛地松开手,转身往上游走,声音闷在蓑衣里,“炸冰坝的引信我让人备好了,你年纪大了,手不稳,我来点火。”

温相望着他往冰坝挪动的背影,忽然觉得亏欠。

浪头忽然又涨了半尺,刚填好的草袋被冲得翻滚起来。

温相抓起根夯土的木杵,踩着摇晃的跳板往缺口冲,幕僚在身后惊呼:“相爷!危险!”

“无妨。”他踩稳在草袋上,木杵砸下去的瞬间,听见上游传来轰隆巨响。

水花溅起丈高,像道白色的墙,暂时挡住了汹涌的浪头。

此时,冰坝动了,裂缝顺着脚下蔓延开来!

成平侯望着下游越来越近的浪头,忽然扯开嗓子喊:“都给我使劲!让京城的人看看,咱们这些老家伙,还没到躺棺材的时候!”

“对,让他们看看!”

浪头终于拍过来时,成平侯猛地拽着温相往木笼后躲,听见炸药在冰坝上炸开的闷响,像极了战鼓。

如果可以,他真想让江闻铃那逆子看看,他爹多有能耐。

这处冰坝,如果没有成平侯,温相怕是要把命搭进去,还治不好水,落得个声名狼藉。

远处的京城,岷州急报递到皇帝手中,龙颜大悦:“诸位爱卿!这才算!丰功伟绩!”

这急报一人传一人,传到江闻铃手中时,他的手已经接不住那轻盈的宣纸,乏力地倒在演武场。

玉柔夫人颤抖地接过,含着泪一读再读,急得把江闻铃拍醒:“你爹没事!”

玉柔夫人不断呼气,笑着把泪淌下。

“那就好……”江闻铃从喉中扯出几个字,心中的石头终于卸下,彻彻底底地昏了过去。

急报送到安平侯府时,顾客州正看着账册,目光落在“温氏嫁妆”上。

他接过信纸展开,眉峰微挑,随手递给温照影:“岳父与姑父竟真顶住了,倒是出人意料。”

温照影指尖触到纸页的凉意,看到“需调粮草”几字,尚未开口,就听顾客州漫声道:“前几日让账房清点的那批绸缎,正好拨去岷州,算侯府的心意。”

那批绸缎是爹爹去年为皇家采办的贡品,暂存在府中,原是要等治水归来交差的。

温照影捏着信纸的手指蜷了蜷:“那是……官物,不是侯府的私产。”

“如今由侯府代管,”顾客州翻过一页账册,笔尖在纸上划过,“岳父急用,先挪去用,过后补上便是。”

他抬眼时带了点浅淡的笑意,“怎么?夫人觉得不妥?”

温照影看着他眼底那抹不容置疑的平和,想起成平侯离京时,他曾笑着说“姑父这性子,怕是要被岷州的泥水磨平些”。

那时只当是戏言,此刻却发觉笑意里藏着些说不清的东西。

“照影哪懂这些,夫君安排就是……”

她想起前几日,她要去成平侯府看望玉柔夫人,被顾客州强硬拦住,争执途中,他甚至动手,把她的脖颈掐得生疼。

她把信纸叠好,指尖在“平安”二字上轻轻按了按,终究没再说话。

空气静得有些发闷,新婚夫妻就像陌生人,不爱说话,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

原来婚姻,真似囚笼一般。

她竟还曾渴望过,与顾客州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细细想来,官物确实不大好挪作私用。”顾客州忽然搁下笔,墨汁在账册上晕开个小团。

温照影闻声回头,眼底刚浮起的微光,却被他下一句敲得粉碎:“夫人若愿意,十里红妆,倒也能解燃眉之急。”

“夫君的意思是……要动我的嫁妆?”温照影的手猛地收紧,银镯撞在木棱上,发出细锐的响,“妾身嫁入侯府,换不来半分真心扶助吗?”

“原来夫人嫁我,是图安平侯府的助力?”顾客州抬眼时,唇边还挂着浅淡的笑意,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我倒不知,贵女,也会算这般账。”

温照影的指尖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断裂。

她望着他眼中那抹藏不住的戏谑,忽然懂了……

他就是要看着她失态,看着她从云端跌下来,变成和那些争风吃醋的妇人一样。

“好。”她吸了口气,声音抖着,却字字清晰,“既如此,夫君也不必演什么琴瑟和鸣了。妾身肚子不争气,把画舫上的妓子接进府来,为侯府开枝散叶。”

顾客州脸上的笑僵了瞬,随即又漫开更深的弧度。

他没拦,新婚之月,落下话柄的只会是这无理妇人。

他会永远是顾世子,而她,从嫁入侯府的那一刻,就不可能再是被视为珍宝的贵女了。

月夜的风带着凉意,吹得成平侯府的灯笼轻轻晃。

江闻铃提着酒壶,和玉柔夫人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急报就压在壶底,墨迹被酒气熏得发皱,却稳稳托住了一家人悬了半月的心。

现在只待成平侯和温相治水后归京,有没有赏赐都不重要,这次水患,不比寻常。

“若徐风回来,看到闻铃这般争气,肯定高兴地喝三壶。”玉柔夫人抚摸着他的发丝,看见他这十几日被磨破再生的手茧,眼中满是心疼。

“先前,是我太过儿戏。”江闻铃懊悔开口,却被玉柔夫人止住。

“爹娘从来都没想让你碰这些刀枪,从来没有。”玉柔夫人用力搂住他,声音夹杂哭腔,“从你回来后,我们只想你平安活着,你爹严厉,是怕再丢了你……”

玉柔夫人抿了半口酒,就被他腕间那道旧疤刺得眼疼。

她伸手抚上去,指腹轻轻摩挲着那道蜿蜒的痕迹——两岁那年被人贩子用铁链勒出的印子,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像条狰狞的虫,爬在儿子的骨头上。

夫人的声音忽然发飘,像浸了水的棉絮:“你就在你爹眼皮子底下被拐走。”

她声音发颤:“他刚教完亲兵枪法,蹲在演武场边换鞋,你就在旁边抓石子玩,离他不过三步远。”

江闻铃握着酒壶的手猛地收紧,壶身冰凉硌得掌心生疼。

三步远……

他对两岁的记忆只剩些破碎的片段……如今才知道,是人贩子趁着成平侯低头的瞬间,用布巾蒙住了他的脸。

“就眨了下眼的功夫,回头时石子还在地上滚,人没了,”夫人的酒劲上来,眼泪砸在石桌上,“他追了三条街,枪尖都戳到马车轮子,还是让马车跑了。”

江闻铃顿了顿,他不敢想象……

“他把自己关在房里,枪杆都被他掰断了,说自己是废物!封爵的将军,连个孩子都护不住!”

“娘……”江闻铃喉咙哽咽,什么也说不出,可泪花止不住在眼中打转。

“这些年他总跟我说,”玉柔夫人声音发颤,“别逼闻铃学什么骑射,他一辈子浪荡也没关系。就怕丢了……”

“他总觉得他不配当爹……”

夫人哭得累了,只剩下这一句话,趴在石桌上睡去。

江闻铃抱着母亲,轻轻拍着母亲的背,像她哄他那样。

原来这么多年,他们和他一样,都困在那个被拐走的马车里,没逃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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