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笔触如同愤怒的烙印,重重地刻在灰白肮脏的墙壁上。
那刺目的红,像一道撕裂陈旧与麻木的伤口,又像一团骤然点燃的、无声的宣言。
颜料顺着墙壁的纹理往下淌,如同燃烧的血泪。
活动室里死寂无声,所有人都被江意映这突如其来、近乎狂暴的举动震住了。
陈默忘了推眼镜,厚厚的镜片后,眼睛瞪得溜圆,林小雨怀里的旧书差点掉在地上。
其他学生也僵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那面被红颜料污染的墙壁,以及站在墙前那个纤细却挺得笔直的背影。
纪晚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看着江意映握着画笔、微微颤抖的手,看着她绷紧的脊背线条,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种超越毒舌和娇气的、近乎悲壮的力量。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咽了口唾沫。
李想的目光,第一次完全从那本《高等物理》上移开,琉璃般的眼珠清晰地映着那抹刺眼的红,映着江意映倔强的背影。
那片永恒的寂静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粗暴的色彩狠狠地撞了一下,漾开一圈比流星雨那晚更清晰的涟漪。
江意映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额角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濡湿,粘在白皙的皮肤上。
黑曜石般的眼睛扫过一张张惊愕、茫然、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脸,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愣着干什么?都过来!不是想让他们看看吗?那就画啊!画你们想画的!管他星星月亮还是宇宙飞船!画出来,挂到校庆展台上去!让所有人都看看,被他们踩在脚底下的垃圾,能开出什么花!”
她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炸弹,瞬间引爆了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
短暂的死寂后,一个细小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我…我会画点简笔画…行吗?”
是林小雨,她抱着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但眼睛却亮晶晶的,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气。
“当然行!”
江意映毫不犹豫地应道,将一支画笔塞到她手里,指着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的墙面,“画!想画什么画什么!”
仿佛打开了泄洪的闸门。陈默推了推眼镜,犹豫地走到那堆颜料前,拿起一支细小的勾线笔:
“我…我字写得还行,可以抄点天文知识……”
“抄!贴在画旁边!”江意映立刻指挥。
“我…我会剪纸…”
“我力气大,可以搬东西!”
“我…我能帮忙调颜色!”
声音从各个角落响起,起初细弱,带着试探,很快便汇聚成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声浪。
那些曾经低垂的头颅抬了起来,茫然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亮光,哪怕那光还很微弱,带着不安和胆怯。
他们不再退缩,不再躲避,而是像被磁石吸引般,围拢到那堆色彩斑斓的颜料和画笔前,笨拙地挑选着,试探着走向墙壁,走向那些被灰尘覆盖的角落。
活动室瞬间变成了一个混乱而生机勃勃的战场。
颜料的气味、松节油的味道、纸张摩擦的声音、低低的议论和互相鼓励的话语混杂在一起,驱散了长久以来的霉味和死寂。
江意映成了临时的指挥官。她穿梭在人群里,指点着调色,分配着墙面区域,语气依旧带着点不耐烦,但那份尖锐的嫌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焦灼的专注和投入。
她自己也重新拿起画笔,在鲜红的第一笔旁边,蘸上深蓝和银白,开始勾勒星云的漩涡。
她的动作不再狂暴,变得专注而流畅,黑曜石般的眼睛紧盯着墙面,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色彩和线条。
纪晚风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看着那些被定义为“废物”的同学脸上焕发出的光彩,看着江意映专注得近乎偏执的侧脸,一种巨大的、混杂着震惊、感动和莫名亢奋的情绪攫住了他。
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重新爆发出那种极具感染力的、没心没肺的灿烂笑容:
“靠!牛逼啊江意映!这主意绝了!”
他撸起袖子,冲到颜料堆里,抓起最大的一把刷子和一罐明黄色颜料,“这面墙归我了!我要画个超级无敌大太阳!照亮整个宇宙!”
他夸张的动作和豪言壮语引来一阵克制的笑声,气氛变得更加活络。
李想依旧坐在窗边,他没有起身参与这场突如其来的“艺术革命”。
琉璃般的眼珠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纪晚风用明黄色在墙上涂抹出一个巨大而笨拙的太阳轮廓,引来江意映毫不留情的吐槽。
看着陈默小心翼翼地在墙边贴上自己工整抄写的“哈勃深空场”简介。
看着林小雨用柔和的粉紫色画出几个歪歪扭扭却充满童真的星球。
看着其他学生或笨拙或认真地涂抹着属于自己的一小片“星空”……
混乱,粗糙,甚至有些可笑,没有章法,没有技巧,颜料涂得厚薄不均,线条歪歪扭扭,色彩搭配也毫无美感可言。
但一种蓬勃的、原始的生命力,却在这片被遗忘的废墟上破土而出,野蛮生长。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自己面前摊开的《高等物理》,冰冷的公式,精密的推演,绝对秩序的世界。
再看向那片混乱喧嚣、色彩斑斓的墙壁,两个截然不同的宇宙,在此刻粗暴地碰撞。
他沉默地合上了书,指尖在冰冷的封面上停留片刻。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活动室中央那张巨大的、伤痕累累的长条木桌前。
桌上堆满了杂物和灰尘,他没有去拿画笔颜料,而是弯腰,从角落里拖出一个同样蒙尘的、扁平的木箱。
箱子打开,里面不是颜料,而是各种工具:锤子、扳手、螺丝刀、钳子、几块不同形状的金属板、轴承、齿轮、还有一小卷铜丝……这些东西,显然不属于一个普通高中生。
纪晚风正举着沾满明黄颜料的刷子,看到李想的动作,好奇地凑过来:“闷葫芦?你干嘛?也想画画?”
李想没有回答,他拿起一块巴掌大的、边缘切割整齐的黑色金属板,又从箱子里挑出几颗小巧的轴承和一根细长的铜杆。
然后,他拿起一把小巧的螺丝刀,开始专注地组装起来。
他的动作精准、稳定,带着一种与周遭的喧嚣混乱格格不入的沉静和专注力,金属部件在他修长的手指间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咔哒声。
纪晚风和江意映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围拢过来,好奇地看着。
很快,一个极其精巧的、带着明显手工痕迹的金属底座在他手中成型。
底座上,一个用铜丝弯成的、极其细密的框架结构被固定住。
接着,李想又拿出一个只有拇指盖大小、看起来像是从旧玩具上拆下来的微型电机,小心地连接上电池盒和几根导线。
他拿起一个微小的开关,轻轻拨动。
嗡——
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可闻的电机运转声响起。
铜丝框架在微型电机的带动下,开始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速度旋转起来!
框架的顶端,一颗用细铜丝缠绕而成的、米粒大小的银色小球,在旋转中反射着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线,划出一道道流动的、细碎的银色光痕!
简陋,却充满了机械的美感和一种奇妙的动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