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性情大变,据宫里当差的人说,皇帝也没再立后纳妃,就那么几个皇子,天天下了朝就亲自督学。
怎么个严厉呢?冬寒抱冰,夏热握火,他的亲儿子,又死了两个。
都是因为他太苛刻,无论刮风下雨都在学习兵法,最终体力不支,早早去了哟!
真是要落个孤家寡人哟!
说书先生的话如铃铛,止不住的摇晃,一次次敲在她的心口上。
就那么一敲,又弹回去,在人还未好好体会那微微的刺痛时,铃铛又折回来,敲在心头。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心口就跟凹了一个口子,压着呼吸都乱了节奏。
风乐愉冷笑。
——堆满了荆棘与枯骨的帝座,也只有你这种杀伐决断、冷情冷性的人才有资格坐上去!
——也好,你也得落个孤家寡人。
——可你要了这天下又有何用?
她的目光如同渐渐昏暗下来的天空一样惨淡。
阴森森的笑了一会,乱了节奏的呼吸都顺了。
此时又有一个女子阴恻恻的声音在对她说:
——是啊,在他的天下面前,灭个风家算什么?你风乐愉又算什么?
——你和风家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罢了,用完自然得扔!
——他又何曾对你有过心?
——你放着逍遥快活,无牵无挂,无羁无束,好似散仙的日子不过,偏偏要嫁给他!
——痴心妄想哟!
这声音像魔咒,围着她的意识,似远似近,飘渺如鬼,唧唧歪歪个不停。
风乐愉听得眉心聚拢,嗔目切齿,唇边撕开一条血道,细血蔓延开来,血腥味充斥着她的喉。
一双眼眸冷光冽然,仿佛一只被激起嗜血之志的野豹。
她手握青风剑飞驰而出。
*
穿过竹林,越过溪河,进入重山峻岭,在那重峦叠巘之上,是一望无际清平如镜的天空,而中间屹立着的,便是逍客山庄,似与天相接。
若要入山庄,需在山下经过重重搜索,卸去兵刃,方可踏上石阶,穿过云雾迷蒙,才至山庄大门。
往日,山脚下的马道从来不缺马蹄声。
有达官贵人,富商巨贾,有武林之人,他们络绎不绝的来,又络绎不绝的去。
而此刻的马道,竟生了些杂草……那石阶上更是落满了两旁树上的枯枝败叶。
风乐愉手一挥,那枯叶子全树散去,石阶上立显洁净。
上了山顶,苍松古柏郁郁苍苍,森森然耸入云霄。
云霄之下的逍客山庄,青砖白墙,飞檐斗拱,好似画境。
虽有灭门之祸,但不知何人早已将山庄收拾干净,地上既无骸骨,也无鼠虫,更无煞气。
这风家都死绝了,谁会来收拾呢?
好生邪门。
可在风乐愉没有时间想这些,因为她眼里的逍客山庄并不是这般洁净。
她看到了满地的骸骨,鲜血淋漓……还有刀光剑影……冷箭横飞……惊呼哀嚎……
她的族人,一个个死在那冰冷的刀剑下,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皇帝下旨,宫中豢养的剑客倾巢而出,速度之快,令逍客山庄来不及任何反击。
一夜之间,逍客山庄被血洗!
月色凌厉,地上的血迹发着冷光,将整个逍客山庄照亮。
她的爹娘,一众师傅,都是武林一顶一的高手,却全都没了……
哀嚎遍野。
鲜血淋漓。
尸横遍野。
满地尸首。
虽未目睹,却因骨肉相连,也能体会爹娘当时的愤恨和悲伤。
心中如摧心剖肝,心神俱撼,心神俱废。
悲愤爱恨的交加,使她胸中似被人震碎了心脉,猛然吐出一口黑血!
黑血喷在地上,像地狱之花,丝丝缕缕蔓延开来。
她的身体散发出凛冽的恨意,杀念顿起,如那瞬间被点燃的巨火,倏地冲入空中,又急又猛。
杀念起,阴铃震。
蓦地,节阴铃发出刺耳的响声,她的手腕传来剧痛——
“啊——”
青风剑随即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你个阎王!”
“混蛋!”
阴司的阎王打了个喷嚏,问身旁的小鬼:
“风乐愉是不是又在搞鬼?”
小鬼心道:搞鬼,她自己就是鬼,搞也是搞你阎王爷。
“啊——是吧!”
阎王眉心微微一蹙,“罪过罪过。”
山庄正厅外一阵窸窣轻响。
门外忽现一双鬓略染风霜的长者,他脸上惊恐之余,布满血丝的双眼竟是喜悦的。
“小姐,我可算等着你了!”
声音哀戚,悲伤至极。
“谁!”
风乐愉隐了身子的,凡人是看不见她。
定是阴司来的小鬼。
风乐愉抽出了长剑,“锵”一声,宝剑出鞘飞像长者,剑锋定在长者眉心前。
青风剑削铁如泥,在近一毫,长者即可丧命。
长者止步,双手微颤,脸色已布满泪水。
“小姐,真的是你……”
“我总算把你等来了……”
小姐……
阴司的鬼都唤她作娘娘。
风乐愉目中闪过一丝光,瞬间又灭了。
风家都死绝了,哪还有什么人。
她早就不是风家小姐,而是风家罪人!
风乐愉收了自己的心思,也收了剑,阴森森看着长者。
长者身体微颤,蹒跚着来到风乐愉跟前。
“小姐,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话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
风乐愉怔在当场,若石塑若木雕。
是逍客山庄的杨管家。
杨家时代守护风家,几代人都肩负着逍客山庄的管家职务。
所谓的管家,并不是市井里那些普通管家。
风家的管家,管理着逍客山庄的海域生意,负责和泉国的生意人及官衙打交道,掌管着风家的命脉之业。
除此之外,杨家每代的长子皆为阴阳眼。
阴阳眼,可识鬼魅,可见神仙。
所以杨家先人在受众人排挤之时,遇见了风家人,他们不但不嫌弃,还为己所用。
杨家人出于报恩,便开始为风家做事,后来也是有了靠大树的想法,便下了家规,世代的长子都要守护好风家。
“杨管家……你……怎么……”
没事二字风乐愉说不出口,只是呆呆望着身前的老者。
长者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
小姐已经从生性活泼,洒脱侠义变成了阴冷沉默。
他又不禁泪染须,声音微颤:“小姐,我终于等到了你……”
风乐愉心下恻然,似是意外,于是指了指自己,问:
“等我?”
杨管家微颤着双手缓声道:“你师傅说你不肯入轮回,让我在此处等你,若是碰见了,就劝你入轮回,若是碰不见,就继续守着山庄,等你……”
师傅……
风乐愉登时怔住,此刻最了解她的,不是旁人,是对她恩重如山的师傅。
“山庄都这样了,守着有何用,你大可不必。”
她的声音低微下去,几乎无声。
——“小姐!”
管家语气加重,出离愤怒。
风乐愉看着他。
管家垂下头,自知语气过了,连忙缓了缓才道:“这逍客山庄是风家百年基业,现在虽然遭他人陷害,受了这灭门之祸,但山庄依然在,只要山庄还在,我杨家就守一天!”
风乐愉吸了口气,似无奈,声音嘶哑的问道:
“要守便守着吧!师傅要劝我入轮回?可还有说其他?”
管家摇摇头,“只让我劝你入轮回,如你不听,就继续守着,你总会回来的。”
师傅太了解她了。
为风家操劳一生的大管家以为小姐是放心不下老爷夫人都死,才不肯入轮回。
一手掩目,哽咽道:“老爷夫人,都已入土为安,小姐不必挂心……”
风乐愉绝望的眼神又迸出冷冽寒光,她唇动了动,凄恻道:
“是我不知世事,害了风家。”
语气铿锵有力,像在发誓。
管家咬下唇,眼中是烈烈恨意:“这顾长宴真是狼心狗肺,老爷全心全意为他,他竟——”
——
话被打断。
“所以我自是要回来,为我风家报仇雪恨!”
风乐愉侧过脸,声音微冷,一字字清去碎冰!
杀念起,阴铃震。
蓦地,节阴铃发出刺耳的响声,她的手腕又传来剧痛,饶入心口,似刀刺。
“小姐——”
杨管家见风乐愉双目赤红如狼,状似癫狂,极是骇人。
——“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