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乐愉打定了主意，要送阿宝去饮了孟婆汤重新转世，再不为其苦。
所以也没有杀张俞文，而是将面目全非的尸体带回了张府。
张老爷见到此景，即是呕吐，又是惊恐，腿都软了，直接倒在病床上躺了一日。
张俞文让他爹自己去跟衙门说清楚，是怎么失手杀了赵家人的，求得衙门宽恕。
张老爷不过是个贪财怕死的生意人，眼下已没了选择，便听了儿子的意见，自己去官府击鼓称述案情。
襄城的县老爷本是收了张老爷的银两才马虎结案的，万没料到张老爷来这么一出戏？他也担心事情搞大，便匆匆压了张老爷，斩了几个剑客，抄了张府的家，这才是彻彻底底结案。
襄城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张老爷丧心病狂，谋财害命之类的，还说要把张家人都赶出襄城。
都说风娘子是个狠角，怕不是赵府老爷以前在外面养着的妾室，这是复仇来了。
张俞文也听从风乐愉的话，给阿宝一家三口风风光光的下葬，一家子人带着那快要断了气的爹匆匆逃离襄城，不知去向。
要说张俞文恨不恨风娘子，只有他自己知道。
张俞文生性纯良，为人善良，重儒学，注礼仪。
那一夜目睹了他爹的恶行之后，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是风娘子，拯救了他，拯救了他全家。
*
夏日炎热，山脚下的襄城虽然清爽些，却也依然让人感到热。
这日午间吃了饭，风乐愉便约了一个买家，把食铺给盘给他。
自己带着阿宝在街头上逛了一圈，给他买了许多新鲜玩意儿，但也就玩这么一两天，等入了轮回，就没了用处。
凡间市井中有手艺人做木偶表演，其中悬丝傀儡演出最为精彩。
但风乐愉不喜欢看，一俱骷髅而已，甚是无聊。
可阿宝就很喜欢，百看不厌，还嚷嚷着要跟手艺人学习。
席地而坐的大骷髅，手中提携操纵着一具小骷髅，逗引着身前天真好奇的阿宝。
而在骷髅身后，是面露困惑的风乐愉。
——这小东西有什么可看？她实在想不通。
再细琢磨，这木偶似乎又有点意思。
生命疏忽幻灭，冥冥中更不知谁是生命的操控着？就如同这木偶，实际上这骷髅身上，是否有着小鬼，凡人是不知的。
“姐姐，我是不是现在也是长这个样子？”
阿宝指着那具小骷髅问风乐愉。
风乐愉沉吟不语，所有的情绪，似乎都掩藏在那深沉的眼眸中。
许久方道：“不会，我们阿宝长得最好看了，要是再长大些啊，姑娘家都要围着你呢！”
阿宝是懂非懂的笑，望着姐姐，“姐姐莫要骗阿宝！”
风乐愉笑，“我何时骗过你？”
说着便来到手艺人旁，两人说了几句话，又招手让阿宝过来。
手艺人开始手把手教阿宝开始操控小骷髅，引得众人渐渐围观。
阿宝生性聪明，只是这灭门之灾，实在是残忍了些，惜了这好天风。
一刻钟已过，和孟婆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
阿宝玩的不亦乐乎，已经可以独自操控那小骷髅，只是动作简单了些。
风乐愉见状给了些银两给手艺人，然后牵着阿宝的手，这才感觉到手下肌肤温热，不再瘦骨嶙峋。
心头一怔，软下了声音，带了些哄劝的味道跟阿宝说：
“阿宝，姐姐有些乏了，我们走吧？”
阿宝恋恋不舍地放下操控悬，跟着风乐愉走了。
自此以后，襄城的风娘子消失了。
襄城从此流传了一个鬼怪故事，说赵府老爷死后幻化为人，隐居于巷，为赵府报仇雪恨。
也因为此，襄城的百姓教儿童之时，总是不忘提醒道：“莫要害人性命哟！”
*
到了阴间，阴风呜呜地吹，随处能听见哀嚎与低泣，似有百鬼夜哭。
正所谓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不是似有，是就是。
阿宝像是怕极了姐姐不要自己，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襟：
“姐姐，我害怕。”
风乐愉揉着他的头，将他抱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了一阵，才问：
“你怕什么呀？”
阿宝：“我不想去轮回。”
风乐愉：“为什么？”
阿宝：“姐姐不轮回。”
风乐愉见状拍着他的背，小心安抚低语一句：
“姐姐办完事就去。”
大概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在撒谎，所以不敢说的太大声。
略顿，又问：“阿宝，姐姐给你的匕首呢？”
阿宝摸了摸自己的腰，“在这呢！”
风乐愉说：“阿宝，以后要习武，知道吗？”
顿了顿，叹了口气，“哎，现在说有何用，反正你也记不得了。”
阿宝倔强的摇摇头，“不，阿宝会记得的，习武，阿宝一定习武！”
孟婆端着孟婆汤来到阿宝跟前，递给他。
孟婆明明长得很美，却面容刚毅，眉眼带煞，不苟言笑。
阿宝估摸着被吓着了，硬是摇摇头，不接。
风乐愉抱了抱他，“阿宝，你不是喜欢那凡间的悬丝傀儡吗？入了这轮回，以后你想学什么就能学生命，还有啊，那秀丽山川，江河大海，美着呢，都等着你去看呢！”
摸了摸他的头，看着那双大而圆，有神无邪的眼，哄骗他：
“乖，这个水一点也不苦，来——”
阿宝大概是知道这分别的意义，还是摇摇头，眼里噙着泪：
“可是那凡间没有姐姐，阿宝害怕——”
风乐愉愣了一下，回神道：“谁说凡间没姐姐，姐姐很快就会去找你的呀！”
阿宝望着姐姐的眼睛，圆润的眼睛里布满水雾，凝结成珠，一粒粒往下掉。
问姐姐：“真的吗？姐姐真的会来找我吗？”
风乐愉被触动了，垂下眼，轻声道：“一定会的，姐姐答应你！”
“那我们拉钩——”
两人拉了钩，风乐愉又抱住了他，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低声道：
“阿宝，你一定会好好的——”
阿宝听不懂姐姐话里的意思，伸手接过了孟婆手里的碗。
抬着头，用红红的双眼最后望了一眼姐姐。
“姐姐可莫要骗阿宝——”
片刻，碗里的孟婆汤见了底。
阿宝忽然就失去神志，像一俱木偶一般。
风乐愉见此，眼底一酸，细细涓流漫过脸颊。
孟婆道：“我带走了啊，你走吧。”
轻飘飘的一句你走吧，又要把风乐愉推向那阴森森了无生气的游荡日子。
风乐愉睫毛浓密，在眼睑下投了一圈淡淡阴影，神情若有若无的哀伤。
“我看着你们走。”
孟婆拗不过她，只好随她去。
刚走了几步，风乐愉又道：“孟婆，能不能给他做个记号，我好寻他——”
孟婆摇摇头，面上始终淡然：“你先前不是说他眉间的红痣好看得很，你往后寻他，就寻这红痣吧！”
风乐愉顿住，对孟婆笑了，回道：“多谢。”
这是她在阴司里第一次对鬼说谢谢。
孟婆转过身，轻轻叹了口气，呢喃着一句：
“情乃毒药，不舍则乃砒霜。”
拉着阿宝的小手，过了那奈何桥，又通往血红的花丝丝缕缕的绽放着的花海，然后消失不见。
风乐愉怔望着那血红血红的花海，想到自己刚刚也许是骗了阿宝，不禁悲从中来。
她还有那么多事要做，就不去寻阿宝了吧。
若寻了他，也会卷进那纷纷扰扰的血雨腥风，也是罪过。
终是嘴唇动了动，仿佛喃喃自语般，唤出一个名字来：“阿宝——”
风乐愉这才回了神，飘走了。
回到院子里，桃花还开着，但树下没了阿宝。
风乐愉红肿的眼睛还是布满水雾，不停往下流着眼泪，像是这些年蓄藏的眼泪终于找到了缺口，倾泻着要耗尽。
好不容易没了牵挂，又遇到小阿宝，接着又把他送入了轮回。
真是的，她又成了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