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燕玦相送的岔路口,江颂行至一座名为“青石城”的城镇。城门处的石狮子斑驳老旧,却仍透着几分威严。他望着城内错落的屋舍,想起燕玦离去时那句“你若想学武,我倒认识几个像样的教头”,脚步竟不由自主地拐向了打听来的“猛虎武馆”。
武馆坐落在城西南的巷尾,朱漆大门上“猛虎下山”的匾额裂了道缝,门内传来此起彼伏的喝喊声,震得门环嗡嗡作响。江颂整了整衣襟,推门而入时,一股混杂着汗味与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
院中二十余个汉子赤着臂膀,正围着一个精瘦的教头扎马步。他们个个肌肉虬结,肤色黝黑,拳头砸在木桩上的声音沉闷如雷。见江颂一袭白衣,手持折扇,众人都停了动作,目光像钉子似的钉在他身上。
“哪来的酸秀才?敢闯我们猛虎武馆?”一个络腮胡大汉咧嘴大笑,露出黄黑的牙齿,“莫不是来给我们念三字经的?”
哄笑声中,教头走了过来。他约莫四十岁年纪,眼角有一道刀疤,抱拳道:“在下赵猛,武馆馆主。不知先生登门,有何指教?”
“在下江颂,”江颂拱手还礼,“久闻武馆威名,特来请教一二。”
“请教?”赵猛挑眉,“先生是想切磋拳脚,还是想拜师学艺?”
“皆非。”江颂望着院中“侠义”二字的石碑,轻声道,“只是近日偶遇凶险,方知拳脚之力亦有其用。想问问诸位,习武究竟是为了什么?”
络腮胡大汉抢先嚷嚷:“当然是为了打遍天下无敌手!赢了赌局,抢了地盘,银子女人样样有!”
“王三!”赵猛低喝一声,却也没真动气,转头对江颂道,“先生是读书人,怕是不懂。这世道,拳头硬才是道理。我教徒弟们习武,便是让他们有能力护着自己,护着家人,不至于被人欺负。”
江颂点点头,又问:“那‘侠义’二字,馆主又如何理解?”
赵猛愣了愣,随即笑道:“先生说笑了。江湖险恶,哪有那么多侠义?不被人欺负,就算是好汉子了。”他指了指院角一个正在擦拭兵器的少年,“那是我儿子,今年十三,我教他练刀,只盼他将来能当个镖师,走南闯北也能混口饭吃。”
江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少年正对着一把锈刀出神,眼神里没有半分英气,反倒透着对未来的茫然。他忽然想起鹿鸣镇的韦大力,虽沉默寡言,却在捉拿郑光时一身正气;又想起燕玦,虽为大盗,却能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眼前这些人,习武只为苟活,为争强斗狠,与他心中所想的“武能护道”相去甚远。
“馆主可知,若习武只为自保或掠夺,与山野间的豺狼何异?”江颂的声音很轻,却让喧闹的院子静了下来。
络腮胡大汉勃然大怒,撸起袖子就要上前:“你这书生找死!敢骂我们是豺狼?”
“住手。”赵猛拦住他,看向江颂的眼神多了几分不耐,“先生若是来论道的,还请回吧。我们武馆只练刀,不谈心。”
江颂望着院中那些只顾着比拼力气的汉子,望着他们脸上或贪婪或麻木的神情,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他本以为,武馆之中总能寻到几分“侠气”,哪怕是粗浅的,也足以让他窥见“武”的另一面。可眼前这些人,练的是拳脚,修的却是一颗畏缩又贪婪的心。
他转身欲走,却被赵猛叫住:“先生若是想学些防身术,我可以教你几手。三十文钱一招,童叟无欺。”
江颂回头,望着那块裂了缝的“猛虎下山”匾额,忽然笑了:“多谢馆主好意。只是在下所求,并非能伤人的拳脚,而是能护人的底气。此地……怕是没有。”
说罢,他提着书箱走出武馆,身后传来络腮胡的怒骂声,却没再追出来。
夕阳斜照在青石板路上,将江颂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摸了摸腰间的折扇,想起师父曾说“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然二者皆需以‘志’为骨”。今日一见,才知若“志”短浅,纵有千斤力气,也不过是街头斗殴的莽夫。
“或许,文武本就同源。”江颂喃喃自语,“无文之武,是匹夫之勇;无武之文,是纸上谈兵。可这‘勇’与‘兵’的分寸,又该如何拿捏?”
他抬头望向天边的晚霞,忽然加快了脚步。前方的路还长,他不必急着找到答案,但至少此刻,他明白了自己要走的路——既不是空谈道义的酸儒,也不是恃强凌弱的武夫,而是要在这红尘之中,寻一条文能载道、武能护道的中庸之路。
书箱里的《山河图》被风吹得微微作响,仿佛在应和着他心中悄然萌发的新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