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铺就的演武场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微光，空气里弥漫着晨露与草木的清新气息。
无忧剑宗的旗帜在微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凌厉的剑纹仿佛要破空而出。
一群半大少年少女挤在场地中央，脸上交织着兴奋、忐忑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他们压低嗓音的窃窃私语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浪。
“朝辞，你想拜入哪峰？”一个圆脸少年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人。
“听说要按修炼天赋来的，不是想入哪峰就入哪峰。”旁边一个稍显沉稳的同伴立刻接话。
“我想去天剑峰，天剑峰最强！”另一个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向往。
“朝辞，你怎么不说话呀？”圆脸少年有些奇怪，话题中心的灰衣少女始终沉默着，像个被遗忘的影子。
身侧瘦弱的灰衣少女朝辞仿佛一尊石像，久久未曾应答，几个少年四处游弋的目光终于落定在她身上。
“朝辞？朝辞！”圆脸少年忍不住，伸手用力推了推朝辞单薄的肩膀。
“有事？”
一直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灰衣少女朝辞的目光直直刺向推搡她的人。
那双眼眸，漆黑，冰冷，深不见底，仿佛两口吞噬光线的无底深潭，圆脸少年猝不及防对上这双眼睛，一股寒气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冰手攥住，喉头滚动，剩下的话全噎了回去。
“没……没事！”他干巴巴地应了一句，慌忙移开视线，心有余悸地在心里嘀咕：这丫头，以前闷葫芦似的，眼神怎么……这么瘆人？
“肃静！肃静！”
一道浑厚如铜钟的声音骤然压下所有嘈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演武场瞬间鸦雀无声。
半空中，一身青色道袍的无忧剑宗长老徐开负手而立，脚下灵剑光华内蕴，他面容方正，下颌线条冷硬如刀劈斧凿，眉心习惯性地蹙着几道深刻的纹路，目光如电，缓缓扫过下方每一个新入门的弟子。
那目光所及之处，少年们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连呼吸都放轻了。
朝辞站在人群中，仰望着半空中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滚烫的热意。
前世，她最讨厌的便是这位苛责严厉的长老徐开，如今再见，竟觉得分外亲切。
“太好了……大家都活着……”
无声的哽咽在朝辞喉咙里翻滚，被她死死压住，破碎的过往带来的蚀骨恨意，和此刻看着徐开完好无损站在眼前所引发的巨大酸楚，两种截然相反却同样汹涌的情绪在她胸腔里激烈冲撞，几乎要将她瘦弱的身体撕裂。
她迅速垂下眼帘，敛去眸底翻涌的复杂暗流，深渊般的黑色在眼底沉淀、凝结，只剩下古井无波的冰冷。
“入门测试，即刻开始！”徐开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金石之音，清晰地回荡在演武场上空。
“天赋，乃修行之基石！今日，便以‘测灵水晶’验看尔等根骨资质！点到名字者，上前将手置于水晶之上，引动体内先天灵气即可！”
一座半人高的白玉石台被两名内门弟子合力抬到场地中央。石台之上，安放着一颗人头大小、晶莹剔透的浑圆水晶球。球体在阳光下折射出纯净柔和的光晕，仿佛蕴藏着一片小小的澄澈天空。这便是能窥探人体修炼根基的无忧剑宗重宝——测灵水晶。
“李虎！”徐开的声音毫无波澜，念出了第一个名字。
一个身材壮实的少年带着几分紧张和跃跃欲试，快步上前，深吸一口气，将微微颤抖的手掌按在了冰凉的水晶球表面。
他凝神闭目，努力调动着体内那丝微薄的气感。
数息之后，水晶球内部亮起一片温润的土黄色光芒，光芒稳定，但亮度有限，仅仅照亮了球心附近一小片区域。
“下品土灵根。”旁边负责记录的内门弟子朗声报出结果，声音平淡无奇。
李虎脸上闪过一丝失落，默默退下，人群里响起几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测试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光芒此起彼伏地在晶莹的水晶球中亮起，或明或暗，或纯净或驳杂。
“王蓉，下品水木双灵根。”
“张大山，中品金灵根。”
“林蕴儿，上品火灵根。”
当“上品火灵根”的结果报出时，场下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羡慕的低语，名叫林蕴儿的少女，脸上瞬间飞起兴奋的红霞，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徐开的目光偶尔扫过人群，在某个不起眼的灰影上会短暂地停留一瞬。
那丫头……方才抬头时那惊鸿一瞥的眼神，冰冷得不像个半大孩子，还有此刻她周身那过分沉寂、近乎死水的气息……
一丝极淡的疑虑掠过徐开心头，他微微摇头，将这点异样压下，只道是这凡俗出身的少女太过紧张胆怯罢了。
“朝辞！”
名字终于被叫到，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朝辞心中激起圈圈涟漪，她缓缓抬起眼睫，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缝隙，一步步走向场地中央那座白玉石台。
每一步都踏得很稳，灰扑扑的衣角几乎没有摆动，周围投来的目光各异，有好奇，有打量，还有些是等着看笑话的。
一个穿着如此寒酸、气息也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少女，又能有什么惊人的天赋呢？
朝辞站定在水晶球前，冰冷的球体表面，映出她模糊而平静的脸。
她慢慢伸出右手，那只手瘦小，指节分明，带着长期劳作的痕迹，皮肤略显粗糙，纤细的手指轻轻按在水晶球表面。
一秒，两秒……
水晶球毫无反应，依旧澄澈透明，死寂得如同顽石。
三秒，四秒……
球体内部连一丝最微弱的光芒都没有亮起，干净得像从未被触碰过。
“噗嗤……”
寂静中，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嗤笑。
这声嗤笑如同点燃了引线，低低的议论和毫不掩饰的嘲笑声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啧，果然……”
“一点光都没有？这……这恐怕连灵气也感应不到吧？”
“这是……无灵根？”
“看她那副样子，灰头土脸的，就知道是个废物。”
那些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刻薄与无知，像细小的针，密密匝匝地刺来，嘲弄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朝辞单薄的身上。
徐开眉头紧锁，他看着石台前那个低着头的灰衣少女，下意识地御剑上前一些，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就在这时，朝辞默默收回手，头也不回地步入人群中，那道纤细的灰色人影如同一滴水珠，汇入大海便了无踪影。
徐开叹息一声，叫下一个名字：“赵锦汐。”
娇俏少女从人群中走出，将手掌放到测灵水晶上，几息过后，水晶依旧毫反应，周遭传来议论声，赵锦汐双眸含泪，脸色煞白，失声喊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没有灵根！”
测灵水晶旁的弟子上前查探，发现测灵水晶上多了一道裂痕，他眨眨眼，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徐徐……徐长老，测灵水晶裂了！”弟子指着那条裂痕，惶恐地看向徐开。
徐开顾不上仪态，飞身来到测灵水晶前，果真在弟子所指的位置发现了一条裂痕。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可是能承受元婴期修为的测灵水晶，怎么就裂了……”
徐开喃喃着伸手触摸水晶，水晶在徐开触碰的一瞬间，哗啦一声，裂成了无数碎片。
碎裂的水晶碎片在白玉石台上四散滚落，折射着朝阳，像一地细碎的星辰。然而此刻，演武场上的气氛却与这光芒的璀璨截然相反，凝固得近乎窒息。
“徐长老把测灵水晶弄碎了！”内门弟子惊呼一声。
徐开长老僵立在原地，他低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那双微微颤抖、刚刚还触摸过水晶的手掌——苍老，布满习剑留下的厚茧，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蕴含足以瞬间摧毁元婴级测灵水晶的力量！
“我……我……”徐开喉头滚动，那声“把测灵水晶弄碎了”的惊呼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他素来方正威严的脸庞，此刻因巨大的冲击和荒谬感而扭曲，眉心那道深刻的纹路几乎要裂开，晶莹的泪花并非出于悲伤，而是极致的震惊、茫然和一种被世界开了巨大玩笑的荒诞感冲刷所致。
“哗——”
短暂的死寂后，是比之前嘲笑朝辞时更猛烈百倍的声浪爆发。
“天哪！真的是徐长老弄碎的！”
“元婴级法宝啊！徐长老深藏不露！”
“我就说徐长老是咱们无忧剑宗第一高手！连测灵水晶都扛不住他轻轻一碰！”
“徐长老！收我为徒吧！”有胆子大的少年已经激动得喊了出来。
“这得赔多少灵石啊？”也有现实派的弟子忧心忡忡地低语，看向徐开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负责记录的内门弟子脸色煞白，看着一地碎片，嘴唇哆嗦着，完全不知该如何记录这“史无前例”的测试结果。
刚才还因为水晶没反应而失声痛哭、摇摇欲坠的赵锦汐，此刻也忘了自己的委屈，小嘴微张，呆呆地看着那堆碎片，又看看石化的徐开，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还好，不是我的问题！是水晶坏了！
人群中的朝辞，依旧安静得像一滴汇入大海的水珠，她微微抬着头，望着澄澈如洗的蓝天，今天真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