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渊城破前夜，无月。
城河封冻，冰下暗潮如哑弦，偶尔迸出裂响。即墨幽邪立于北城垛口，玄氅猎猎，银发被夜风揉乱，像一蓬冷焰。她指间捏着一枚铜铃，铃身“谢”字已磨得发亮，铃舌仍哑。
身后，三百狼骑褪了银甲，换夜行衣，狼首面具覆面，只露幽绿眸子。谢长庚抱无咎，立于最末，焦木剑横在胸前，剑穗被夜风撕扯。少年眼底燃着暗火，映出城头“沈”字旗，旗角已破，却仍倔强招摇。
即墨幽邪抬手，铜铃无声而碎，铜屑洒入风中。
“子时，破城。”
声音不高，却压得夜风一滞。狼骑无声点头，身形没入黑暗，像雪原上散开的狼群。
子时更鼓未响，北城守军忽闻狼嚎。嚎声起自四面八方，凄厉如鬼，惊得城头火把乱晃。下一瞬，狼骑自雪幕中暴起，刀光如电，割断吊桥铁索。城门轰然坠地，碎冰四溅，守军尚未来得及示警，喉间已绽血花。
即墨幽邪掠上城头，足尖点过垛口，身形如雁。她未拔剑，只以袖中薄刃开道，刃光所至，血线无声。沈氏残部仓皇应战，却惊觉对手并非狼骑，而是无数黑衣暗卫——谢氏旧部，钟离砚的机关鸟自夜空中俯冲，铁羽割喉，血雾弥漫。
谢长庚紧随即墨幽邪，焦木剑首次出鞘。剑无锋，却在少年手中劈出凌厉剑风，一名沈氏校尉举枪未稳，已被剑背震断腕骨，惨叫未出口，狼骑刀已封喉。少年眼底映着火光，像一汪沸腾的寒潭。
城破，只在一刻钟。
沈府大门被狼骑撞开，铜钉崩飞，门板倒地，震起雪尘。府内灯笼尚亮，照着“奠”字白纸，纸钱未冷，血已热。
即墨幽邪缓步而入，银发沾血，却无一丝凌乱。她抬手，狼骑止步，暗卫隐入回廊，只余她与谢长庚立于庭中。
正厅内，沈氏家主沈怀瑾披麻戴孝，端坐主位，面前横着一柄未出鞘的剑。他年逾五旬，鬓发斑白，眉目与雪主有七分相似，却少了那份凌厉，多了阴鸷。
“幽邪，”沈怀瑾声音嘶哑，“我知你迟早会来。”
即墨幽邪未语，只抬手，焦木剑自谢长庚手中飞起，落入她掌中。剑身轻颤，发出低低呜咽，像旧主招魂。
沈怀瑾苦笑：“雪主已死，我沈氏一脉尽绝，你仍不肯放过？”
即墨幽邪垂眸，指尖抚过剑脊，声音淡得像雪：“沈氏欠谢家一百三十七条命，如今只还三十六。”
沈怀瑾瞳孔骤缩，猛地起身，剑鞘横于胸前：“幕后之人非我沈氏！你——”
话音未落，焦木剑已至眉心。沈怀瑾未躲，剑尖在他额前寸许停住。即墨幽邪抬眼，眸色冷寂：“是谁？”
沈怀瑾唇角渗血，却笑起来，笑声癫狂：“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幽邪，你终究会和我一样，成为别人手中的刀！”
即墨幽邪手腕一转，焦木剑横拍，沈怀瑾胸骨尽碎，身形如破布般飞出，撞在厅柱上，缓缓滑落。血溅白幔，像雪中怒放的红梅。
谢长庚抱无咎上前，婴儿在火光中睡得安稳。少年俯身，以焦木剑挑起沈怀瑾下颌，声音哑却稳：“沈氏灭我满门，今日以血偿血。”
沈怀瑾眼底最后一丝光熄灭，手指微动，似欲指向某处，却终究无力垂下。
沈府血未冷，顾长歌携顾家军至。铁骑踏破残雪，军容整肃，却在府门外勒缰，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顾长歌下马，白衣染尘，目光掠过院内狼骑与暗卫，最终落在即墨幽邪身上。她怀中抱着无咎，焦木剑横膝，剑穗滴血。
“沈氏已灭，”顾长歌声音轻，却字字清晰，“谢氏旧旗，可立了。”
即墨幽邪抬手，铜铃自袖中滑出，铃身“谢”字在火光中发亮。她指尖轻弹，铃舌第一次发出清脆声响，像雪夜破冰。
狼骑齐喑，暗卫俯首。谢长庚抱婴立于阶前，少年背脊笔直，像一柄初出鞘的剑。
顾长歌上前，单膝跪地，双手奉上锦盒：“顾家奉谢氏为主，此盒内乃谢氏旧印，请家主收。”
锦盒开启，一枚铜印静卧，印钮为狼首，底部篆“谢氏无咎”。
即墨幽邪未接，只侧头看谢长庚。少年深吸一口气，上前接过铜印，指尖微颤，却稳稳托住。
“谢氏无咎，”他声音哑，却清晰，“自今日起，立。”
沈府后园，有梅，花开如血。
即墨幽邪立于梅下，指尖拈一朵残花，花落指间，化作雪粉。谢长庚抱无咎，立于她身侧，焦木剑插入新雪，剑穗随风。
梅树前，新立一座石碑，碑上无字，只刻一道剑痕，深三寸，血迹未干。
即墨幽邪抬手，以指为笔，在碑上写下两字——“谢氏”。
雪落在碑上，瞬间化水，像泪。
她转身，望向少年：“沈氏已灭，旧账未清。幕后之人，藏在更深的黑里。”
谢长庚抱紧无咎，声音低却稳：“我随先生，走到黑尽头。”
即墨幽邪抬眼，雪色映入她眸底，像一泓冷月。
“好。”她轻声道，“那就走到尽头。”
翌日，云渊城日出，雪色与血色交织。
谢氏旧旗高悬沈府门楣，狼首铜印悬于旗杆之巅。狼骑列阵，暗卫隐于街巷，百姓探头，却无人敢近。
即墨幽邪立于旗杆下，银发被晨光染成淡金。她抬手，铜铃最后一次响起，脆声穿透雪幕，像一声迟到的告别。
谢长庚抱无咎，立于她身侧，少年眉目已褪稚气，像一柄初砺的剑。
“先生，”他低声问，“下一步，去哪？”
即墨幽邪望向南方，雪原尽头，天光破晓。
“去帝京，”她声音轻，却字字如铁，“去讨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