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灰雾中的放血疗法(1 / 1)

审判所黑袍人的目光如冰锥刺在零的脊背上。那口回荡在城市上空的巨钟仍在震颤,灰尘簌簌落下,混入病房污浊的空气。零握着铁钩的手指关节绷得发白,钩尖上黏稠的黑血缓慢滴落,在草席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污渍。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角落里那个抽搐的病人喉咙里断续的“嗬嗬”声,像破风箱般撕扯着死寂。

“城防钟……”门口左侧的黑袍人突然开口,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沉闷而遥远,“‘灰墙’有变。”他侧头对同伴低语,目光却像铁钩般钉在零身上,“这具尸体——气味不对。处理干净,下次巡查再出纰漏,你知道后果。”警告掷地有声,不容置疑。两人旋即转身,黑袍翻涌如浓稠的夜,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门被粗暴地带上,光线骤暗,病房重新沉入腐败与恐惧的泥沼。

压迫感稍减,零才发觉面具下的冷汗已浸透内衬,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肋下的旧伤因刚才的紧绷而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不适。他垂眼看向铁钩下的尸体——腹部被剖开的创口狰狞外翻,露出暗红发黑的内脏。刚才那一下刮擦……脊柱附近那异常的硬物,还有面具内爆发的、撕裂意识的幽蓝晶格与碎片般的影像:猩红的高跟鞋卡在铁格栅,银白的非人轮廓……右眼深处残留的灼痛感,此刻竟化作一种微弱但清晰的搏动,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面具后苏醒,与他衰败的心跳共振。

“医生……救……”角落里那个抽搐的病人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零猛地转头。佝偻的灰袍护工不知何时又幽灵般出现在他身边,枯槁的手递来一个陈旧的皮质卷袋。“北角处理完,该他了,”护工的声音嘶哑,浑浊的眼睛瞟向抽搐的病人,“审判所不喜欢‘动静’太大……放点血,让他安静。”卷袋被塞进零沾满污血的手套里,触手沉重,散发着一股皮革与金属锈蚀混合的气息。

零沉默地解开皮扣,卷袋摊开。里面整齐排列着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针具:细如毫芒的银针闪着冷光,粗犷的三棱针尖端带着不祥的乌色,边缘锋锐得能切开空气,还有几枚形制奇特的空心针管,管壁内残留着可疑的暗红。一把小巧却沉甸甸的眉刀躺在最下方,刀刃薄如蝉翼。这是属于“瘟疫医生”的工具箱,属于“零”的工具箱。他抽出一根三棱针,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手套传来。护工已粗暴地将那个抽搐的病人拖到稍亮的空地。病人蜷缩着,皮肤下仿佛有粘稠的黑色油污在流动,扭曲了昏暗的光线,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非人的嘶气声。他的眼神涣散,充满纯粹的、原始的恐惧,死死盯着病房中那片无法驱散的深浓阴影——遗忘之影。零的记忆碎片翻滚起来:这些潜藏在死亡灰雾中的东西,以某种东西为食……或许是痛苦,或许是记忆本身。

“按住他。”零的声音透过鸟嘴面具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回响。护工用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死死压住病人不断挣动的肩膀。零蹲下身,目光扫过病人扭曲的脖颈和暴露的肘窝。高热让皮肤下的细小血管异常贲张,呈现出病态的紫红色。他伸出戴着手套的左手,指腹在病人滚烫的肘窝内侧按压、寻找。触感透过皮革传来,异常清晰——那根浅表静脉在指下搏动,滚烫、饱胀,充满了某种淤积的、躁动的邪毒。就是这里。

三棱针的尖端悬停在跳动的血管上方。零深吸一口气——面具内沉闷的回响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手腕微动,针尖如毒蛇吐信,精准地刺入!嗤。一声轻微的皮肉破裂声。针尖刺破血管壁的刹那,一股浓稠、暗红近黑的血液猛地涌出,沿着针身流淌下来,散发出比病房腐臭更刺鼻的铁锈与焦糊混合的气息。病人身体剧烈一颤,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就在这一刻,面具内侧右眼的位置,那冰冷的搏动骤然加剧!视野边缘开始闪烁起细碎的、非自然的蓝色光点,如同遥远的星辰被强行拉近。剧痛伴随而来,零的手腕几乎失控。无数破碎的画面强行挤入脑海,撕裂着现实的帷幕:

水声。巨大的水声轰鸣。他(不是他?)站在一个冰冷的金属平台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水域,水流在黑暗中翻滚奔涌。头顶是极高处拱形的、锈迹斑斑的穹顶,粗大的管道如同巨兽的血管蜿蜒其上,滴落着冰冷的水珠。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臭氧的味道。“熵痕反应堆冷却系统……泄漏……等级……”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波动的电子合成女声在巨大空间里回荡,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的电流干扰噪音。“警告……检测到异常记忆体波动……源点定位……‘遗忘之冢’……”声音戛然而止。

视角猛地拉近。一双戴着白色橡胶手套的手(他的手?)正疯狂地在一排闪烁着无数红光的复杂控制台上操作,试图稳定某个疯狂跳动的能量读数。控制台巨大的屏幕上,一个由无数几何线条构成的、银白色的非人轮廓正剧烈扭曲、膨胀,轮廓边缘不断崩解又重组,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与混乱。“源点……封印……失效……”合成女声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警报。画面猛地一黑。

现实如同被重锤砸碎的镜面,瞬间回归。零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三棱针差点脱手。冷汗瞬间湿透全身。面具下的右眼灼痛难忍,仿佛被刚才那虚幻景象中的冰冷所灼伤。眼前依旧是昏暗的病房,三棱针还插在病人肘窝,暗黑的血仍在缓慢涌出,但流速似乎减缓了一些。病人剧烈的抽搐奇迹般地平息下来,只剩下轻微的颤抖和粗重的喘息,涣散的眼神有了一丝微弱的聚焦。护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继续……”病人喉咙里挤出模糊的哀求,似乎刚才的放血带来了一丝短暂的清明,暂时压下了那无名的恐惧和体内邪毒的躁动。

零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忽略面具后残留的幻痛和冰冷搏动。他拔出三棱针,暗血涌出更多。他迅速用准备好的粗布(谈不上消毒,只是相对干净)按住伤口,手指用力压迫。根据那些涌入的记忆碎片,这“菀陈则除之”的恶血必须放出,方能引新血生,疏通被邪气壅堵的经络。但量必须控制——这病人本就虚弱,放血过多,只会加速他的死亡。他默数着心跳,感受着手下血液渗出的速度。几滴,十几滴……差不多够了。他移开布块,伤口涌出的血已转为稍显鲜红的颜色,粘稠度也似乎降低了。他迅速用一块浸了劣质草药的布条(刺鼻的艾草和不知名的苦涩根茎味)草草包扎。

“今天就到这里。”零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收起三棱针,目光扫过病人。那层在皮肤下流动的诡异“黑油”似乎淡薄了许多,如同退潮般隐去。病人眼中的恐惧仍未消散,但至少不再死死盯着那片虚无的阴影,而是茫然地望着污秽的屋顶,胸膛起伏着,发出相对平稳的喘息。遗忘之影……它们暂时退却了?还是仅仅被这放出的、饱含痛苦与恐惧的“恶血”暂时餍足?

护工松开手,一言不发地退回到病房的阴影里,像一团移动的破布。零站起身,肋下的刺痛更清晰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戴着污秽手套的手——刚刚用它实施着源自古老智慧的“放血疗法”,暂时驱散了病人体内的邪祟与恐惧。然而讽刺的是,他自己却深陷于更庞大、更恐怖的“放血”之中——记忆被切割、被剥夺、被那些灰雾中的东西啃噬。这具戴着鸟嘴面具的躯壳,是否也只是某种更高存在的“病人”?他的“恶血”又是什么?那些被强行塞入的、不属于他的医术碎片?还是……那些被面具强行压制、又因铁钩刮擦而泄露的冰冷记忆?

他收拾好工具,走向病房角落那个唯一的水槽——一个粗糙的石凿凹槽,里面蓄着浑浊的死水。他机械地清洗着三棱针上的血迹,乌黑的血丝在水中晕开。面具的视野里,水槽壁上附着着一层厚厚的、滑腻的污垢。恍惚间,那污垢的纹理似乎扭曲、蠕动起来,化作古埃及浮雕的残片:一艘太阳船在纸莎草缠绕的河流中航行,船上一个模糊的人形被亚麻布紧紧包裹。他猛地闭眼(尽管隔着面具这动作毫无意义),再睁开时,污垢只是污垢。

“医生……”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零回头,是那个刚刚被放血的病人。他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激,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就在这时——

砰!病房沉重的木门被再次粗暴地撞开!刺眼的光线涌入,勾勒出那两个去而复返的黑袍身影,比刚才更显急迫和不耐。为首的黑袍人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病房,瞬间锁定在零身上,以及他手中那根刚刚洗净、还在滴水的三棱针。冰冷的视线仿佛能穿透鸟嘴面具,钉在零残留着灼痛的右眼上。

“刚才的钟声是‘灰墙’裂隙警报!”黑袍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隐藏极深的焦灼,“审判长有令!所有‘医生’立刻征召!带上你的工具——”他向前一步,厚重的靴子踩在潮湿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腰间那柄钉头锤的环扣在晃动中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去城墙!那里需要‘放血’,大量的放血!”他盯着零面具上冰冷的金属鸟喙,一字一句地补充道,“至于你……你的‘手法’似乎有点特别。到了城墙,好好表现。也许……我们能弄清楚你面具底下,到底藏着什么‘病’。”

面具下,零的右眼猛地一跳。那冰冷的搏动骤然变得尖锐、急促,仿佛在应和着某种遥远的呼唤,又像是在发出无声的警报。灰墙裂隙……遗忘之冢……冰冷的机械合成音碎片般划过意识。他握紧了三棱针,针尖刺破了手套,一丝细微的痛感传来。新的“手术”即将开始。而这一次,他放出的,恐怕远不止是恶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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