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神庙(1 / 1)

枯木林的阴影如黏稠墨汁,裹着亡命的四人。脚下腐枝碎裂,空气里朽木、血腥与浓重铁锈味交织。离渊步履沉重,计划着巡天司的追兵。星辰金手铐一端锁着他手腕,青面獠牙的面具下看不清心情。两人各怀鬼胎。

前方,花烬染赤足飘行,熔金眼瞳警惕扫视盘虬的黑暗。殿后的陆吾拖着巨剑,腰间酒葫芦摇晃,醉眼朦胧下藏着锐光。

“撑不住了,”花烬染声音凝滞,打破死寂,“枯木冢挡不了巡天司的狗鼻子多久。”她侧首,目光掠过陆吾疲惫的脸和离渊背上气息奄奄的云漓,“去水神庙。胤朝最大的那座,就在前面。”

“水神庙?”陆吾瞳孔骤缩,“人多眼杂……”

“人多才好!”花烬染截断他,烟枪在指尖灵巧一转,红唇勾起狡黠弧度,“香火鼎盛,皇帝敕建,供奉的是八柱主神!天庭那些东西,最要那张‘薄脸皮’!敢在凡人堆里、主神道场动手?惊扰信众,搅扰神明清净?

“呵……除非他们想让六界传遍‘天庭藐视神权、践踏信仰’的流言!”

离渊如遭电击。巡天司霸道,天庭却极重“体面”与“神权”象征。这确是这些亡命徒绝境中唯一的喘息地。

“走!”花烬染化作一道赤色流光,扑向林外微光。

湿热的空气瞬间吞没林间阴冷,浓烈的香烛、汗味与绝望的虔诚扑面而来。

水神庙内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巨大鎏金香炉插满手臂粗的高香,烟雾缭绕如瘴。中央,一尊数丈高、通体莹润蓝玉雕琢的神像巍然矗立。烟雾模糊了面容,唯有一双威严龙角与肩臂处蓝金晶石镶嵌的巨大飞羽清晰欲飞。

“水神殿下……降甘霖吧……”

“救救庄稼,孩子快饿死了……”

“信女愿奉上所有积蓄,只求一场雨……”

哀告与啜泣交织,无数褴褛或绫罗的身影匍匐在地,额头撞击冰冷玉石地砖,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云漓立在蟠龙金柱的阴影里,青面獠牙面具遮住一切,只余冰蓝眼瞳穿透眼洞,冷冷扫视这荒诞的香火盛景。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逸出面具,“现在……倒知道跪地求饶了?”

声音穿透嘈杂祈祷,刺入离渊耳中。他正警惕门外,闻言眉峰紧锁,欲驳斥这不敬。

“三千年前……”花烬染慵懒的声音响起,赤足踩在冰凉地砖,足踝金环在烟雾中微闪。她走到云漓身侧,目光同样落在那卑微的脊背上,红唇吐出冰锥般的话语。

“水草岩,皆属被鄙弃的下乘灵根。世人崇尚雷暴、冰锋、金坚、火炽、风疾……连带主神,也分出三六九等,踩在鄙视链的底端。”

离渊听着这未闻的“前尘”,胸口莫名郁结,仿佛引以为傲的雷霆之道也蒙了尘。他唇线紧抿,脸色沉如墨。

“嗤——”陆吾抱着小白猫啸岳,醉醺醺晃近,打了个酒嗝,“所以嘛……嗝……好多人猜,水神大人失踪,搞不好就是被这帮子……嗝……有眼无珠的玩意儿给……气走的!哈哈哈……”

笑声没心没肺。

云漓的目光从匍匐的脊背移向离渊阴沉的脸。面具下唇角勾起玩味弧度,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小朋友……”她刻意拉长语调,冰蓝瞳孔闪烁戏谑,“猜你……不到三千岁?一出生,就泡在这枯水纪里。这辈子……怕是连条像样的小溪都没见过,更别说……海了?”

声音不高,却如毒针,精准刺入离渊隐秘的认知缺失。

离渊袖中拳头骤然攥紧,指节发白。她说得对。两千四百岁,枯水纪已逾两千五百年。他记忆中的“水”,不过是巡天司库房里神晶般的“凝露”,是战后清洗伤口奢侈的几瓢“净水”。海?典籍里那片无边蔚蓝咆哮的传说。

他脸色沉入阴影。可笑的是,在蚀海时与她的那一次打斗,那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大海,第一次见到那么多水。

云漓似满意他的反应,不再看他,视线投向穹顶繁复的藻井彩绘,仿佛穿透斑斓,看到了更远处。

“我啊……”声音忽而放得很轻,带着久远模糊的暖意,“还算……活在个好时代。”

“水神大人还在位呢……”她微侧头,似在倾听潮声,“我的家,就在海边上。”

“每天……日出日落,光脚踩在软软、温热的沙滩上……赶海。好多小鱼小虾……在浅洼里蹦跶,傻乎乎的,一抓一个准儿……”

“海水……咸苦,舔一口齁得皱眉……但海风裹着这味儿吹来,湿漉漉,凉丝丝,扑在脸上……很舒服……”

“海鱼,肉更紧实,带着股说不清的味儿,很鲜,很野,也是咸的……”

她闭着眼,沉入褪色的回忆,面具下唇角似乎极微地上扬。仿佛带着腥咸的海风,真能穿透时空拂面。

就在这近乎虚幻的宁静中——

“嗡……”

离渊腕上星辰金手铐,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微弱却高频的震颤,如同被无形丝线狠狠扯动!

离渊脸色剧变,猛地望向庙门!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水神庙沉重的朱漆大门向内爆裂!木屑、金箔、碎裂门环如暴雨激射,刺目白光吞噬烟雾!

烟尘弥漫,一道冰冷威严、带着审判意志的声音如九天惊雷炸响:

“天庭巡天司执法!闲杂人等,滚开!”

烟尘未散,白光如剑撕裂香雾。碎裂物砸落,惊起凄厉尖叫。信徒如惊蚁涌向神像后与偏殿,哭喊碰撞,贡品翻倒,一片混乱狼藉。

烟尘中心,身影清晰。

为首者银甲覆身,符文流淌,手持丈八狰狞雷戟,戟尖紫白电蛇跳跃。面容冷硬如岩,鹰目穿透烟尘,死死锁定蟠龙柱阴影下的离渊与左右戴面具的身影——云漓。

巡天司副指挥使,雷部悍将——雷枭!

“战神殿下——”雷枭声如金铁摩擦,斥责中隐带优越,“追捕不力,反受其制,与囚同流,私纵要犯,阻挠天兵。视天规如无物!还不速速束手就擒,交出囚徒,回天庭领罪!”

身后天兵散开合围,兵刃寒光直指三人,灵压如巨石沉坠。

离渊脊背挺直如承万钧。金瞳风暴翻涌,屈辱与怒火灼烧理智。他欲反驳,欲解释这该死的手铐,欲质问对方怎敢在主神庙宇放肆……

一股冰冷刺骨如毒蛇信子的触感,悄无声息舔上他颈侧动脉。

是云漓的手!

不知何时,那被铐住的左手抬起,指尖冰冷非人,精准按在他命脉之上。一点微不可察却足以冻结血液、粉碎神魂的玄冥寒气凝聚!

“闭嘴。”比玄冰更冷、比深渊更幽暗的声音钻入耳蜗,带着命令与刻骨讥讽,“再多一字……我先送你下去,给这你的这位下属……开路。”

离渊瞬间僵硬!辩驳被扼死喉中。寒气渗透皮肤,思维似要冻结。他毫不怀疑背上这疯女人做得出来!狂怒与濒死的寒意席卷全身。

“呵……”残忍笑意在耳畔萦绕,“小朋友……你的‘小动作’,真以为……能瞒过谁?”

离渊瞳孔猛缩!心脏如被冰手攥紧!她竟一直知道他在逃亡路上偷偷留下的巡天司追踪印记!她在等!等这最羞辱他、让他百口莫辩的时刻!

“还有……”声音如冰渣摩擦,“你袖中……那块‘留影玉’……是想录下我‘暴起伤人’、‘拒捕顽抗’的铁证,好回去……向主子交差领赏?”

寒气直冲天灵。他袖中左手正紧握一块温润留影玉符!她连这都知道?!

就在离渊心神剧震、被威胁与揭穿逼至窒息的刹那——

“啧啧啧……”花烬染慵懒娇媚的声音滑入杀机四溢的空气。

她已飘至巨大水神像基座旁,赤足踩玉阶,一手随意搭在神像覆盖蓝金飞羽的脚踝上,另一手举着鎏金烟枪“烬余”,红唇对着雷枭方向,悠悠吐出一个淡紫烟圈。

“雷将军……好大的威风。”语调带着惊叹与不易察觉的嘲弄,熔金眼眸在烟雾后闪烁狡光,“水神庙……好歹是胤朝敕建,供奉堂堂八柱主神。巡天司……破门而入,惊扰信众,搅扰神明清净?”烟枪轻点那些瑟瑟发抖的凡人。

“知道的,说你们恪尽职守。”红唇勾起讽刺弧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山匪流寇,打家劫舍呢。”

雷枭眉峰狠拧,握戟指节发白。这番话字字诛心!尤其“搅扰神明清净”,直扣天庭最重的“神权”与“体面”。

“花店主!”雷枭强压怒火,“我等奉天庭敕令缉拿重犯!凡阻挠者,视为同党——莫自误!”试图以天庭威严压服这神秘女人。

“自误?”花烬染掩唇轻笑,媚态横生,言语却锐如针尖,“倒像姐姐我做了大逆不道之事。”

话锋陡转,带上冰冷质问:“我倒要问问,巡天司……何时有了‘代天行罚’,甚至能‘惊扰主神法驾’之权?!”

“水神之位虽空悬,但庙宇、神像、万千信众香火愿力,代表的是天道敕封的正神权柄!尔等今日破门毁像,惊散信众,将堂堂主神道场搅得乌烟瘴气、如同闹市刑场……这,便是巡天司的‘恪尽职守’?天庭的‘法度威严’?”

声音陡然拔高,凛然不可侵,熔金眼眸如火焰逼视雷枭:“将军!你今日此举,是奉天庭敕令……还是你个人……僭越妄为,藐视神权?!”

“你——!”雷枭被这顶“藐视神权”的大帽子噎得脸色铁青,难以反驳。

天兵气势顿弱。凡人庙宇动手本就有忌,何况主神大庙!这帽子太重!

气氛陷入诡异僵持。杀气腾腾却投鼠忌器的巡天司,慵懒却言辞如刀的花烬染。离渊受制于颈侧寒气,动弹不得。陆吾抱猫醉眼看戏。

“呜……呜呜……娘亲……我怕……”

一个稚嫩惊恐的哭泣,微弱地从神像后传来。

众人望去。一个约四五岁、粗布补丁的小女孩,似吓坏寻母,撞在神像基座跌倒在地。

她的小脸泪水泥灰,小手捂额,对着躲藏人群方向无助哭喊:“娘亲……呜呜……你在哪……好痛……”她跌在狼藉的贡品旁。

哭声在肃杀庙堂中格外揪心。

花烬染目光扫过小女孩与狼藉贡品,落在雷枭铁青脸上,红唇勾起极致讽刺的弧度:

“将军……你看。”

“这便是你们‘恪尽职守’的杰作。”

“吓哭了孩子,打翻了神明的供奉……”

声音不大,如最后审判:

“巡天司……当真好大的威风!好大的……煞气!”

“哈哈哈,各位都别伤了和气。有事好谈,莫要真坏了水神庙清静。”

一阵温润如玉的笑声如春风化雨,涤荡肃杀。

侧廊阴影下,缓步踱出一位青年。浅绿锦袍轻薄如水,绣疏朗翠竹暗纹,行走间竹影摇曳。面容俊朗温润,唇角含笑,手中白玉骨素扇轻摇。腰间两侧各悬一枚巴掌大、无瑕圆孔玉璧,璧内云絮流淌,散发柔和光晕。和煦微风拂过,草木清气驱散硝烟血腥与香烛浊气。

“太子殿下——!”雷枭惊愕躬身,雷戟电芒收敛。天兵齐刷刷跪地。

天界太子,君明曦。

他未理雷枭,目光温和扫过众人,浅笑安定人心:“雷将军,不必多礼。起来吧。”

视线自然转向蟠龙柱阴影——落在离渊身上,以及那副手铐连接的银发女子。

目光触及离渊,离渊紧绷嘴角极其细微地松弛上扬。那是发自内心的信赖与喜悦。君明曦目光停留,颔首加深笑意,无声安抚。

然而,当视线越过离渊肩头,落在那张青面獠牙面具与黯淡银发上时,那温润如玉、包容万物的笑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几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一丝极隐晦、如深潭底掠过的暗影般的情绪,在眼底最深处一闪而逝。太快,太深,混杂着惊疑、困惑、记忆触动……或一丝淡薄到未察的后怕。

快如错觉。

离渊的心,却随着那难以解读的眼神,猛地沉入冰渊。颈侧的寒气,愈发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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