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稀奇的是,如今是午间,净阳殿的宫殿门却阖着。
她抬起手腕,不轻不重的叩了三声门。
咚,咚,咚。
里头的声音短暂的响了一下,复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里。
攻玉有些疑惑,这个时辰,皇子们应当是无事可做的,托杨邵瑜的福,她对这些个细碎琐事,倒是知道的一点儿不比皇子本人少。
欲要再叩,殿门突然打开了。
来的人,却不是二皇子本人,而是一个瞧着挺年轻的普通宫女,个子不矮,一双浸了水一样的眼珠,小脸,除却身上的裙衫略旧了些以外,倒是个不错的美人胚子。
攻玉看着她,眼底露出一抹诧色,她主子长得好看,就连手下的仆从也漂亮。
她问道:“你们殿下在么?”
那宫女上上下下扫了她一圈儿,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张张嘴回了个在。
攻玉一口气便吊起来,她做足了思想准备,这才又道:“劳烦你通禀一声,说我……有些事想找殿下。”
宫女疑惑的盯了她两息,说好,这才回过身匆匆进了离开门口。
隔了一小会儿,又回来了。
她躬躬身,“您请进。”
将殿门推了开来,攻玉亦保持了一贯的笑意朝她道谢,跨过门槛,却觉得小腿都有些发颤。
攻玉心里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
就着地上反光的一滩水,她飞快扫过去瞧了一眼自己的妆貌。
很好。
攻玉轻咳了一声,抬眼。
窗前,被遮挡住的光影仍层叠照进去,他侧着脸,面无表情的立在那片斑驳里。
“郡主。”
二皇子回了头,望着攻玉。
攻玉又咳嗽一声,她顶着面上一抹潮红,朝他扬唇笑了笑:“殿下金安。”
“我能进来么?”她问。
“自然。”二皇子颔首应了,自窗檐处过来,她也迈了步子,两人的距离瞬时缩短了许多,几乎有些触手可及。
二皇子十分客气的为她沏了茶,茶水晶莹,正徐徐往上升着热气。
攻玉目光幽怨的看着那茶盏,心说上次便是你谋害我。
不过,她仍然恭恭敬敬的以最为规矩的姿态,端了茶,道了谢,灌入口中。
唔…攻玉的神色滞了一秒,好烫!
她想要吐出来,可这举动着实不雅,一双眼蓄了些泪珠,二皇子见此,寻了一旁的帕子递给她:“吐了罢。”
攻玉接回来,飞快的掩住唇角将茶水吐出,又将那方帕叠了起来,攥在掌心小声道,“多谢殿下…”
此刻,她忆起来,适才二人触在一起的手指,虽只有一息,那股柔软与冰凉仍旧萦绕在她的心头,敲起鼓来。
二皇子身量比她高上不少,看她时是居高临下的姿态,而她则要仰起头。
扬起脸去瞧他时,漂亮的下颌与喉颈便清晰的展露在她面前,攻玉颇有些不合时宜的感叹,他可真像个女郎。
二皇子同样垂着眼帘,默不作声的盯着她,半晌,幽幽问:“郡主是,有急事?”
攻玉嘴唇微动,没话找话一样地说:“方才的宫女,是殿下的侍女么?”
二皇子显然没想到她会问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迟疑片刻才点了头,说是。
攻玉有些羞赧的哦了一声后,又想再找点别的话。
“有话不妨直说。”
二皇子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问。
攻玉顿时扼住了喉口一样哑然了。
穿堂风徐徐而过。
她说:“殿下,可否阖上窗?”
二皇子沉默两息,抬步至窗前,指尖落在木头窗框上,微一使力,将窗户给合上了。
他回头:“什——”
攻玉牙一咬,顶着浮红掂起脚,眼疾手快的捂住了二皇子的唇。
二皇子的瞳孔猛然放大,瞠目结舌。
“嘘,殿下别动。”
攻玉柔柔软软的小手覆在他面颊上,因着常年习武,有一层及其薄的茧层,又温暖,又磨得的他心脏剧烈跳了起来。
二皇子的后背直挺挺抵在横木上,一只手死死抓着窗檐,指节都有些泛起青白。
另一只手欲要抬起,但却不知道什么缘故,抬到一半又落了下来。
在他眼里,眼前的女子长发直飘,一双如珠似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
再往下是翘挺的鼻尖,水润的唇,掩在裙衫里如皎玉似的纤长颈项。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攻玉觉得自己的声音略有些发抖。
她定了定心神,接着道:“自那日花朝节,见过殿下,此后日夜在梦中,总是殿下的身影。”
“所以,”
她声音很柔,亦很是紧张。
“殿下应当也未曾婚配,不如同我试试?”
死一样的寂静。
攻玉这番话一说完,便觉得浑身变得血液翻涌,她有些恍然,似是下一秒惊堂木拍起,立即押入牢中的囚犯。
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姿势,攻玉不动,二皇子也不动。
直到她的手举得都有些酸了,二皇子才抬腕,将攻玉的手从他的脸颊上拎下来。
力道有些重,攻玉不禁“唔”了一声。
二皇子自她的身旁绕开,将二人的位置颠了个倒。
他往下低眼,无波无澜的神色被打了个粉碎:“郡主,你我不过几面之缘。”
攻玉讷讷点头。
她往窗户里缩去,却始终困在方寸之间。
“况且郡主如今已得父皇赐婚,虽未成礼,于情于理,皆不合。”他勉强平缓着声线,秉持着一如既往的温和。
“殿下觉得我如何?”攻玉有些突兀的道。
二皇子怔愣一瞬,才规规矩矩地说:“自然是知书懂礼,才貌双全。”
“殿下可知在我心里,您如何?”
二皇子静静看着她,不置一词。
“绝无仅有,世间独一。”
来之前,攻玉是想好了满腹经纶的。
可如今真真切切的立在她面前,她反倒词穷至极,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曾经看过的话本子里。
那探花郎,对着自己心爱的女子而说的话。
情不自禁的,她便脱口而出了这等逾矩之词,但说完后,却只觉得心头讲不上来的痛快。
她早已做足了被拒绝的准备。
想来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能够站在他面前将心事托盘而出,已是非常好的事儿了。
故而,此话一掀开,只余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