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很大,很空,很冷。仆从们训练有素,动作轻悄,如同是没有感情的影子。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松墨、铁器和冰冷石砖混合的味道,与她苏府那充斥着珍馐、香料和市井烟火气的氛围截然不同。
苏圆圆住在王府主院——清晖院。
院子很大,景致也算雅致,假山流水,回廊曲折,只是那规整的布局,处处透着一种军营式的冷硬,连院角那几株开得正盛的玉兰,都显得格外孤高清冷,没什么人味儿。
苏圆圆像个新奇的探险家,开始了在王府的「观光」生活。她的活动范围被无形的规则圈定在王府后宅,前院那片象征着权力和军务的森严之地,是绝对的禁区。
萧景珩如同人间蒸发,除了大婚那晚惊鸿一瞥,现在苏圆圆连他的影子都没再见到。
管家福伯倒是每日准时出现,但只像个没有感情的传声筒,汇报着诸如「王爷军务繁忙」、「王爷宿在书房」、「王爷已用过膳」之类的废话。
无聊!真是无聊透顶!
苏圆圆感觉自己像只被关进华美金丝笼的鸟,还是只聒噪的、精力旺盛的鸟。前阵子抄书的日子虽然煎熬,但好歹还有个目标。而现在呢?每日锦衣玉食,仆从环绕,却只能对着清晖院那几块假山数石头,或者研究回廊上雕刻的花纹是牡丹还是芍药。
翠果小心翼翼地陪着她,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家小姐一个憋闷,再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幺蛾子。
就在苏圆圆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聊和寂静逼疯,一个意外的发现,点燃了她眼中沉寂已久的的光芒。
这日,她溜达到了月亮门外,百无聊赖地揪着旁边一株罗汉松的叶子。
往前面是萧景珩的书房,位于前院与后宅交接处的听松轩,独门独院,守卫森严,是王府绝对的禁地之一。
苏圆圆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定在听松轩的月亮门外,多一步都不行。她只能像个望夫石,远远地望望那紧闭的院门和门口如同门神般肃立的侍卫。
这时,一阵极其响亮、极其清晰、带着一种诡异机械感的鸟叫声,突然从听松轩的院子里传了出来:
「王爷——真帅——!王爷——威武——!王爷——霸气——!嘎——!」
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充满了毫无感情的朗诵腔。
苏圆圆瞬间僵住,揪叶子的手停在半空,眼睛瞪得溜圆!
是那只绿毛鹦鹉!它居然在萧景珩的书房院子里?!还……还喊着这么羞耻的口号?!
紧接着,更让她惊掉下巴的一幕发生了。只听那鹦鹉朗诵完「王爷三连赞」后,停顿了一下,她猜它的绿豆眼似乎在搜寻目标,然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找到目标的兴奋:
「福伯——!添茶——!嘎——!」
片刻后,院子里传来福伯那熟悉的、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的应和声:「……知道了。」
苏圆圆:「……」她感觉自己听到了世界观碎裂的声音。那只当初只会学她骂街、被她视为「害人精」的蠢鸟,在萧景珩手里……被训练成了什么?王府的自动传声筒兼马屁精?还挺好用的!
再想想自己,终日无所事事,再这样下去,恐怕连「害人精」都比不上了。
苏圆圆不禁轻叹一声,百无聊赖地继续在后花园闲逛。
王府的花园比她想象中大得多,布局也规整得过分,花是花,树是树,泾渭分明,连杂草都长得很有纪律性。直到她走到花园最深处,靠近王府西北角围墙的地方。
这里地势略低,竟然有一个不小的天然池塘!
池水不算清澈见底,带着点天然的浑浊,水面漂浮着稀疏的睡莲叶子,几支伶仃的荷花苞在风中摇曳,看着颇有点营养不良。池塘边缘是未经雕琢的泥土和石头,野草长得比其他地方茂盛些,显得有些荒凉。
苏圆圆蹲在池塘边,看着水里懒洋洋游动的几尾锦鲤,又伸手掬起一捧水闻了闻,一股淡淡的、属于泥土和水生植物的腥气。
「翠果!」她眼睛突然亮了,指着池塘,「你看这水!这泥!」
翠果不明所以:「小姐,这……这池塘怎么了?看着有点荒废啊。」
「荒废?你懂什么!」苏圆圆兴奋地一拍大腿,「这简直是个天赐宝地!水质微浑,富含浮游生物!泥土松软,适合打洞!水温……嗯,现在有点凉,但等天再热些,绝对完美!」她越说越激动,站起来叉着腰,对着池塘指点江山,「这地方,天生就该用来养——小龙虾!」
「小……小龙虾?!」翠果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小姐!这……这可是王府的花园池塘!养锦鲤都嫌不够气派,您要养……养那泥沟里的玩意儿?」
「锦鲤有什么好?中看不中吃!」苏圆圆嗤之以鼻,眼神灼灼,「小龙虾多好!麻辣、蒜蓉、十三香!想想那红彤彤的虾壳,那饱满的虾黄,那 Q弹的虾肉……吸溜!」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王府库房那么大,空着也是空着!以后咱们自产自销,想吃多少吃多少!还能给王府创收!一本万利!」
翠果看着自家小姐那副仿佛已经看到小龙虾堆成山的陶醉模样,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在王府的花园里挖塘养小龙虾?小姐这是被螺蛳粉辣坏了脑子,还是被禁足憋疯了?!
「荷花池改造计划」的构想如同野草,在苏圆圆无聊到长毛的心田里疯狂滋长。她再也按捺不住了!与其在清晖院里发霉,不如搞点建设!就算被萧景珩扔出去,也比闷死强!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到福伯面前,双手叉腰,拿出了王府女主人的气势:「福管家!本王妃有个绝妙的想法,需要你配合执行!」
福伯看着苏圆圆眼中那熟悉的、让他头皮发麻的「搞事」光芒,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恭敬:「王妃请吩咐。」
「后花园西北角那个荒废的荷花池,本王妃看它骨骼清奇,潜力巨大!」苏圆圆小手一挥,气势如虹,「本王妃决定,将它升级改造为——王府特供小龙虾生态养殖示范基地!」
福伯:「……」他脸上的皱纹似乎瞬间加深加密了十倍,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小龙虾……养殖……示范基地?王妃您认真的?
「此事关乎王府未来餐饮业发展大计!你立刻去办!」苏圆圆无视福伯那仿佛吞了苍蝇的表情,开始发号施令,「第一,找人把池塘挖深挖大,边缘用石头垒好!第二,去城外护城河引活水进来,要流动的!第三,派人去京郊有河沟的地方,给本王妃捞!活的小龙虾!越多越好!公母搭配!要健康的!第四,再去库房支银子,买些水草、浮萍回来种上!营造生态!」她条理清晰,指挥若定,仿佛在部署一场关乎国运的大战。
福伯听得眼前发黑,差点当场厥过去。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在王府里挖塘养虾?还是那上不得台面的小龙虾?!王爷要是知道了……
「王妃……此事……此事是否太过……仓促?是否需请示王爷……」福伯艰难地开口,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请示什么?」苏圆圆杏眼一瞪,拿出了太后「万劫不复」的余威,「王爷日理万机,这等小事何须烦扰他?本王妃身为王府主母,难道连改造个池塘的权利都没有?难道要本王妃亲自去捞虾?」她故意把「主母」二字咬得极重。
福伯被噎得哑口无言。看着苏圆圆那副「你敢不从我就躺地上撒泼」的架势,再想想王爷对这位王妃那深不可测、时常纵容的态度……他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家王爷点了根蜡,然后认命地躬身:「……是,老奴……这就去办。」
罢了,天塌下来,有王爷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