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牙赶到黑石山时,已是次日清晨。山脚下的矿场入口缠着道黄色警戒线,线旁立着块木牌,写着“矿内危险,禁止入内”。几个守矿的士兵抱着枪坐在石头上打盹,枪杆上的露水还没干,显然是彻夜未眠。
“张司令的手谕。”寒牙掏出令牌,递给领头的士兵。士兵看清令牌上的印章,连忙起身敬礼:“道长里面请,张司令带着卫队在矿道里等着呢。”
矿场的入口是个丈宽的洞口,洞口的木架上挂着盏马灯,灯芯跳动着,把洞壁的阴影晃得像鬼魅。寒牙让李狗蛋提着桃木剑跟在身后,自己则从背篓里摸出根艾草,缠在手腕上——这是防矿道里阴煞之气的法子,是周鹏生前教他的。
“道长,矿里邪乎得很。”守矿的老兵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半年前封矿那天,我亲眼看见矿道深处飘着个白影子,影子手里还提着盏灯笼,灯笼里的火是绿的!”
寒牙点点头,左眼的血瞳泛起红光。视线里,洞口的岩壁上缠着层厚重的黑气,气中夹杂着点点银光——正是银矿的矿脉之气,只是被煞气染得发黑,像条冬眠的毒蛇。
“周老板呢?”他想起那个青年。
“在里面给伤兵包扎呢。”士兵指了指矿道深处,“他带了药箱来,说懂些医术,能搭把手。”
寒牙心里微暖。周鹏的儿子果然继承了他的仁心,哪怕身中剧毒,也要跟着来矿里帮忙。他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进矿道。
矿道里比想象中宽敞,能容两匹马并行。洞壁上每隔几步就挂着盏马灯,灯光昏黄,照得脚下的铁轨泛着冷光。铁轨旁的积水里,漂着些破烂的矿工服,衣角沾着暗红色的血渍,不知放了多久。
“寒牙道长!”张司令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穿着件灰色军装,腰间别着枪,正站在个岔路口抽烟,脚下的烟蒂堆了小半堆。
“张司令,矿里情况如何?”
“别提了。”张司令把烟蒂踩灭,“我们昨天下午就进来了,搜了三个岔道,只找到些矿工的工具,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倒是在最里面的矿洞,发现了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个巴掌大的银人,银人身上刻满了玄清教的符号,眉心处嵌着颗黑珠子,珠子里似乎有东西在蠕动。
寒牙拿起银人,指尖刚碰到黑珠子,左眼就传来刺痛。视线里,珠子里裹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穿着矿工服,正拼命挣扎——是被炼化的活人魂魄!
“是‘炼魂银俑’。”寒牙沉声道,“用活人魂魄和银矿的煞气炼成,能聚阴兵,也能挡阳气。失踪的矿工,怕是都被炼成了这东西。”
张司令脸色铁青:“这群畜生!老子非把他们挫骨扬灰不可!”
“周老板在哪?”
“在那边给赵文书处理伤口。”张司令指了指左边的岔道,“赵文书刚才不小心被矿石砸了腿,走路不方便。”
寒牙往岔道走去,刚拐过弯,就听见周老板的声音:“这伤口得先清理干净,不然会发炎……”他走进一看,只见青年正蹲在地上,给赵文书包扎小腿,药箱敞着,里面的草药分门别类,摆得整整齐齐,和当年周鹏的药箱一模一样。
“周老板,你的伤怎么样?”寒牙看着他肩膀上的绷带,绷带已经渗出了血。
“不碍事。”青年笑了笑,露出颗小虎牙,和周鹏当年的模样重合在一起,“倒是道长,矿里煞气重,你左眼能受得住吗?”
寒牙摸了摸眼角,白纹在马灯光下更清晰了:“老毛病了,忍忍就过。”
赵文书疼得龇牙咧嘴,却还不忘说正事:“道长,刚才我们在矿道深处发现了个密室,门是银做的,上面刻着血祭阵,张司令正让人想办法撬门呢。”
寒牙心里一动。银门、血祭阵,这分明是玄清教的祭坛。他跟着赵文书往矿道深处走,越往里走,空气越冷,马灯的光芒都变得黯淡,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光亮。
密室藏在矿道尽头的岩壁后,门果然是银制的,门板上的血祭阵用朱砂画着,阵眼处嵌着块黑玉,玉上的煞气几乎凝成了实质。张司令带着几个士兵正用撬棍撬门,银门却纹丝不动,反而发出“嗡嗡”的声响,震得人耳朵发麻。
“别撬了。”寒牙拦住他们,“这门是用活人精血浇筑的,强行撬开,会引动阵里的煞气,到时候整个矿道都会塌。”
他从背篓里掏出朱砂和黄符,在银门前画出个“破煞阵”,又让士兵找来三盏油灯,放在阵的三个角上。油灯点亮的瞬间,破煞阵的红光与血祭阵的黑气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银门的嗡鸣声渐渐弱了下去。
“这门需要至阳之人的血才能打开。”寒牙看着张司令,“张司令是阳年阳月生的,可否借点血?”
张司令毫不犹豫:“没问题!”他拔出匕首,在指尖划了道口子,将血滴在阵眼的黑玉上。
血珠落在黑玉上,瞬间被吸收。银门发出“咔嚓”一声轻响,缓缓向内打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人睁不开眼。
门后的密室比想象中宽敞,足有半间戏楼大。密室的中央立着个丈高的银台,台上绑着个男人,正是失踪的守备军统领!他浑身是伤,嘴唇干裂,却还在怒视着台上的黑袍人。
黑袍人背对着门口,手里拿着柄银剑,剑上沾着血,正往统领的胸口刺去——统领的胸口画着个血祭阵,阵眼处的皮肤已经被划破,露出里面的血肉。
“住手!”寒牙大喝一声,桃木剑直刺黑袍人。
黑袍人转身躲过,露出张阴鸷的脸,脸上戴着个青铜面具,面具上刻着“右使”二字——正是玄清教的右使!
“小道士,又见面了。”右使冷笑,银剑一挥,剑身上的血滴落在银台上,银台顿时亮起红光,血祭阵启动了!
被绑在银台上的统领发出惨叫,身体开始抽搐,皮肤下的血管暴起,像有无数条小蛇在爬。寒牙看得真切,他的精血正被血祭阵吸走,顺着银台的纹路流进台下的黑坛里——坛里插着四十九根银针,每根针上都穿着个魂魄,正是那十七个失踪的至阳之人!
“这是‘聚阳阵’,用四十九个至阳之人的精血,配合至阴之时,能炼成‘阳煞珠’!”周鹏的声音突然从记忆里冒出来,是他生前讲过的玄清教禁术,“珠成之日,施术者能吸走方圆百里的阳气,让活人变成行尸走肉!”
寒牙心里一沉。今日正是至阴之时,若让右使炼成阳煞珠,洛城就完了!
“李狗蛋,救统领!”他大喊一声,桃木剑直指右使。
李狗蛋应声上前,挥剑砍断绑着统领的锁链。统领脱身后,踉跄着扑向黑坛,想把银针拔出来,却被坛口的煞气弹开,口吐鲜血。
“没用的!”右使狂笑,银剑化作道银光,刺向寒牙的左眼,“今日就让你尝尝魂飞魄散的滋味!”
寒牙侧身躲过,桃木剑横扫,与银剑碰撞在一起。两剑相击的瞬间,寒牙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气顺着剑身传来,冻得他手臂发麻——这银剑是用尸油浸泡过的,带着蚀骨的煞气!
“周老板,用艾草!”寒牙大喊。
青年反应极快,从药箱里抓出一把艾草,往银剑上撒去。艾草遇煞,顿时冒出黑烟,右使的银剑被熏得发黑,威力大减。
“找死!”右使怒喝,左手往怀里一掏,摸出个黑色的小鼎——正是炼魂鼎!他往鼎里扔了些粉末,鼎中冒出黑烟,黑烟化作个巨大的黑影,张开血盆大口就往青年身上扑去。
“小心!”寒牙飞身挡在青年身前,桃木剑上爆发出金光,与黑影撞在一起。黑影惨叫一声,后退了几步,却没消散——这黑影比当年的血煞鬼王更强,显然是用了更多的魂魄炼制的。
右使趁机挥剑刺向寒牙的后背,银剑的寒光几乎要碰到他的衣襟时,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是周老板的药箱!药箱里的艾草和朱砂混在一起,竟形成了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银剑的煞气。
“你爹没教过你,草药能克邪术吗?”寒牙对青年笑了笑,左手突然按住左眼,指尖刺入眼角——他又要用纯阳精血了。
“道长别!”李狗蛋惊呼,却被黑影缠住,脱不开身。
青年也想上前,却被右使的银剑逼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寒牙的精血滴在桃木剑上。剑身上的金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亮,亮得像要把密室的黑暗都劈开。
“破!”
寒牙举剑刺向黑影。金光与黑影碰撞,黑影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寸寸碎裂,最后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中。那些被银针穿着的魂魄失去煞气束缚,纷纷飘向密室的出口,像是在往阳间去。
右使见状,口吐鲜血,指着寒牙:“你……你竟能引动天地阳气……”
寒牙没理他,桃木剑直指血祭阵。金光过处,银台上的纹路开始焦黑,血祭阵的红光渐渐熄灭,黑坛里的银针“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四十九个魂魄化作白光,往密室的出口飘去。
“不!我的阳煞珠!”右使状若疯癫,银剑往自己胸口刺去,竟要自残献祭,引动最后的煞气!
寒牙眼疾手快,桃木剑脱手飞出,正中他的手腕。银剑落地,右使惨叫一声,转身往密室深处跑去——那里竟还有个暗门!
“追!”张司令举枪就射,子弹却被暗门的煞气弹开。
寒牙捡起桃木剑,刚要追进去,就被青年拉住:“道长,你的眼睛!”
他这才感觉到左眼的剧痛,伸手一摸,指尖全是血。视线里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只有暗门的方向,还缠着团浓重的黑气。
“里面有更厉害的东西。”寒牙沉声道,“右使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幕后黑手,在暗门后面。”
张司令带着士兵守住暗门,寒牙则和青年一起给统领和李狗蛋处理伤口。李狗蛋的胳膊被黑影抓伤,伤口周围的皮肤发黑,青年用艾草和烈酒清洗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硬是没哼一声。
“这伤得用还魂草才能根治。”青年皱着眉,“可惜我没带。”
“静心谷有。”寒牙笑了笑,“等出去了,让小石头给你送来。”
青年愣了愣,随即笑了:“我爹生前总说,静心谷的还魂草是天下最好的药,能治百病,还能安魂。”
寒牙心里一动:“你爹还说过什么?”
“他说,他欠你一条命,让我这辈子一定要还。”青年的声音低了些,“他临终前,手里还攥着半块桂花糕,说是你送的。”
寒牙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那半块桂花糕还在,被体温焐得有些软。他突然明白,周鹏从未离开,他的魂魄化作了牵挂,藏在儿子的记忆里,藏在静心谷的药香里,藏在这乱世的每一缕阳光里。
“报!暗门后面有动静!”士兵突然大喊。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暗门的缝隙里渗出黑烟,黑烟中传来阵阵鬼哭,像是有无数冤魂要冲出来。寒牙握紧桃木剑,左眼的血瞳虽然疼痛,却亮得惊人——他看到了,暗门后面,藏着个巨大的银棺,棺里躺着个穿紫袍的人,面容竟和当年黑风岭的仙师一模一样!
“是教主!他没死!”寒牙失声喊道。
右使的声音从暗门后传来,带着癫狂的笑意:“小道士,没想到吧?教主早就把魂魄炼进了银棺里,只要吸收了阳煞珠的精气,就能复活!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银棺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棺盖“嘭”地一声炸开,紫袍人从棺里坐起来,周身的煞气几乎凝成了实质,像件黑色的披风。他的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瞳孔,却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恐惧。
“寒牙,我的好徒弟。”紫袍人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当年天蓝村没杀了你,是我最大的失误。今日,我要让你亲眼看着,这乱世如何变成炼狱!”
寒牙浑身一震。天蓝村?他怎么会知道天蓝村?
“你……你是谁?”
“我是你师傅的师兄啊。”紫袍人笑了,面具下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腐烂的花,“当年你师傅背叛玄清教,带着血瞳阴阳眼的秘密跑了,我找了他二十年,没想到他把秘密藏在了你的眼睛里!”
寒牙如遭雷击。原来师傅和玄清教还有这样的渊源!他左眼的血瞳,竟是玄清教梦寐以求的秘密!
“你师傅为了护你,被我打成重伤,临死前还在念你的名字。”紫袍人一步步走近,煞气所过之处,银台开始融化,“他以为把你藏在静心谷就安全了?太天真了!这乱世,根本没有安全的地方!”
“你胡说!”寒牙怒喝,桃木剑直指紫袍人,“师傅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不是你这种邪魔歪道能污蔑的!”
“英雄?”紫袍人狂笑,“他当年为了修炼血瞳阴阳眼,杀了自己的亲弟弟,你以为他是好人?”
寒牙的手微微颤抖。他想起师傅临终前的眼神,充满了愧疚,原来不是因为没能保护好他,而是因为那段不堪的过去。
“血瞳阴阳眼的秘密,就是用至亲的精血献祭。”紫袍人逼近一步,煞气缠住了寒牙的脚踝,“你以为你的眼睛为什么能看透阴阳?那是你爹娘的精血,混合着你师傅弟弟的魂魄,才炼成的!”
“不……”寒牙的视线开始模糊,左眼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像是要炸开。他看到了,看到了师傅举剑刺向自己的弟弟,看到了爹娘倒在血泊里,看到了天蓝村的火光,看到了自己被师傅抱在怀里,逃离火海的背影。
这些画面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的道,他的坚持,他所守护的一切,难道都是建立在鲜血和背叛之上?
“道长!”李狗蛋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哭腔,“别信他的话!你是好人,是你救了静心谷,救了洛城!”
青年也喊道:“我爹说,判断一个人,不是看他的过去,是看他的现在!你守着静心谷,护着百姓,这就是正道!”
张司令举枪射击,子弹打在紫袍人的煞气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却没能伤到他分毫。
寒牙看着眼前的众人,看着李狗蛋坚定的眼神,看着青年关切的目光,看着张司令和士兵们无畏的脸庞,突然明白了什么。
师傅或许有错,但他用余生守护了自己,守护了静心谷,这就够了;爹娘的精血或许被用来修炼,但他们的爱从未消散,一直藏在自己的眼睛里,化作守护的力量;自己的过去或许沉重,但现在的选择,才决定未来的方向。
“我的道,我自己说了算!”寒牙大喝一声,左眼的血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这次不是用精血催动,而是用心中的信念——对静心谷的牵挂,对百姓的守护,对正邪的坚守!
金光从他的左眼涌出,像道洪流,冲向紫袍人。紫袍人的煞气在金光中迅速消融,他发出惨叫,身体开始寸寸碎裂,最后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右使见教主被灭,吓得瘫在地上,被士兵们五花大绑起来。
密室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马灯跳动的声音。寒牙拄着桃木剑,大口喘着气,左眼的疼痛突然消失了,视线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血瞳里的白纹不见了,只剩下纯净的红色,像块剔透的红玉。
“道长,你看!”李狗蛋指着寒牙的左眼,惊喜地喊。
寒牙摸了摸眼角,没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