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木巷的天刚蒙蒙亮，余大树就蹲在浪味酒楼后巷的台阶上，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指节被冻得发红。他望着酒楼前挂着的“浪味酒楼·福来分号”新木牌，喉结动了动，直到门里传来余昭的声音：“哥，你站这儿发什么呆呢？”
余昭系着蓝布围裙从后堂跑出来，发梢还沾着点面粉，她方才在教新帮工揉面，要把馒头蒸得松软。见余大树这副模样，她把抹布往肩上一搭：“可是码头送菜的车晚了？我跟你说过，让铁蛋去盯，他手脚利索……”
“不是菜的事儿。”余大树慌忙站起来，把纸条往她手里塞，“是爹托我捎的。他…他昨儿在醉仙楼外头遇见我，说…说别让你等他，让你看这个。”
余昭接过纸条，指尖触到粗糙的草纸。原主记忆里，父亲余老栓总爱说“等会儿就来”，可这半年他愈发少露面，偶尔在巷口遇见，神神叨叨说“昭昭的铺子要撑起来”。此刻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被人拽着胳膊写的：“别找我，我会回来的。”
“他该不会又去赌坊了吧？”余昭皱了皱眉，刚要把纸条收进袖管，余大树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眼里泛着水光，嘴唇动了动：“昭昭，我…我看他最近总往西市破庙跑，跟个戴斗笠的男人说话。昨儿他塞给我这个时，手背上全是血。”
余昭的手顿了顿。原主的记忆里，父亲从前为了给她买糖人，被赌坊的人追得摔破过膝盖；后来为了凑母亲的药钱，跟人打架断了三根肋骨，印象中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可这一年时间却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嗜酒如命好赌成性，也不回家。
“哥。”余昭抽回手，把纸条按在他手心里，“你先回去，我让二丫给你煮碗热粥。这事儿…我心里有数。”或许是因为原主娘的过世对他打击太大？随他吧，等忙完这段时间再去见见这个时代的爹吧。想到这余昭觉得在这里也不错，有家有业。比起穿越前父母离婚不管她好太多了。
余大树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他挠了挠后颈，转身往后巷走，帮忙劈柴禾去了。
“东家！”二丫举着个青瓷碗从灶房跑出来，“柳相公说新菜要配蜜渍梅子，您尝尝这罐是不是太甜了？”她瞥了眼余昭手里的纸条，刚要开口，余昭已经笑着摇头：“甜得正好，一会儿给前堂的脚夫端两碟。”
福来楼的后堂飘着新劈的檀木香。余昭掀开门帘时，正撞见柳青源踮脚往梁上挂新写的幌子——“浪味小厨坊·福来分号”，墨迹未干，被穿堂风掀起一角。他回头见她，笑着招招手：“余姑娘来得正好，看看这样好不好。”
余昭探头看了看:“柳相公的字，愈发秀丽了。”柳青源被她夸得有些飘飘然，感觉自己更有力气了，哪里还记得之前余昭对他的种种。
“东家！”铁蛋挠着后脑勺跑出去，撞得门框上的铜铃叮当响，“小树说后巷的破庙收拾好了，能放二十张铺盖！他还说…还说柳相公教他打算盘，他算错了三笔，被罚抄了十遍‘流水账要实’。”
余昭被逗得直笑。自打柳青源来管账，这酒楼的账本从“盐当糖”变成“青笋三斤、腊肉五斤”，连铁蛋都学会在送货时记个简易流水。她望着后堂挂得整整齐齐的蓝布围裙，那是给新招的帮工准备的，袖口特意加了层粗布，防卤汁沾染。突然觉得这烟火气比前世做直播要礼物来的踏实。
晌午时分，福来楼正式开张。余昭站在二楼雅座往下看，楼下二十张木桌坐得满满当当：穿粗布短打的脚夫捧着海碗喝牛杂汤，戴瓜皮帽的先生夹起麻辣兔头细嚼慢咽，连隔壁绣坊的绣娘都端着碗凑在一块儿，边吃边夸“这辣得痛快，比醉仙楼的温和”。
“东家！”二丫举着个红布包从楼下跑上来，“柳相公说今儿流水比预想的多了三成！还有位穿青衫的先生，说要订十份牛筋煲送朋友，说是‘味儿正，实在’！”
余昭接过红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碎银。她捏了捏，分量比昨日多了小半两——这是柳青源新定的规矩：每笔多赚的钱，分一成给帮工加菜钱，一成存起来扩大店面。她望着楼下忙碌的身影，突然想起昨夜井里的月亮。那时她以为开酒楼是熬卤的苦差，可现在才明白，锅里的卤香之所以浓，是因为有人往里面添了菜、加了火、甚至是…一把没掺假的真心。
“去把后堂的腌萝卜端出来。”她转头对二丫说，“再让铁蛋去码头问问，西市的菜农今儿有没有送新摘的豇豆——明儿要做豇豆炒肉末，得趁新鲜。”
二丫应了一声跑出去，余昭望着窗外飘起的酒旗，摸了摸围裙口袋里的纸条。原主记忆里，父亲总像片飘在风里的叶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可这张纸条不一样，它像根细绳子，轻轻拴着她往前看的脚步——或许哪天，这绳子会牵出些别的故事，但现在，她得先把脚下的路走稳了。
“东家！”楼下传来柳青源的喊声，“那位穿青衫的先生说，他姓周，住在城南竹园，明儿还想来订二十份！他还说…您的红油牛杂，比醉仙楼的菜香多了！”
余昭低头笑了笑，把纸条往围裙口袋里又拢了拢。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掀起她的月白粗布衫角，露出里面新缝的青布衬里——那是她昨夜连夜赶制的，针脚歪歪扭扭，倒比从前更结实。
“周先生说得对。”她朝着楼下喊，“咱浪味酒楼的菜，就是要香得实在，香得让人想回头！”
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响，叮铃铃的，像谁在轻轻哼一支没头没尾的歌。而在这歌声里，福来楼的灶火正旺，卤香正浓，日子正往更热乎的方向，咕嘟咕嘟地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