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路上漾开,却照不透拐子胡同深处的阴影。
穆昭云刚走出桂月楼后门,就觉后颈泛起凉意——那几道黏在背上的目光,从她在桂月楼掏出金锭时就没挪开过。
她下意识攥紧袖口,刚从家里逃出来的兴奋劲儿褪了大半,心里突突直跳:该不会是遇上麻烦了吧?果然,刚拐进胡同,一辆黑布马车“吱呀”一声横在巷口,车轮碾过石子的脆响像磨牙声。
没等她反应过来,七八个精瘦汉子已从车后窜出,手里的匕首在灯笼光下闪着寒芒。“小子,把钱交出来!”为首的大脑袋汉子撇着两撇小黑胡,三角眼吊得老高,匕首在指间转着圈,“不然爷爷让你见不到明天的灯笼。”
穆昭云吓得腿肚子发软,华贵的狐裘大氅被扯得歪歪斜斜,却还强撑着喊道:“天子脚下,你们敢抢劫?”
话音未落,手腕已被死死攥住,金锭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他心里又急又悔:早知道听掌柜的话,不该这么招摇……就在这时,胡同顶的灰瓦上“咔哒”响了一声,一个清朗的声音穿透夜色:“哥儿几个挺忙啊。”
大脑袋汉子猛地抬头,吼道:“谁在那儿装神弄鬼?”
“别紧张,就来看个热闹。”话音落,一道身影从屋脊上跃下,“咚”地砸在地上,卷起一阵尘土。来人身穿粗布棉袄,狗皮帽子歪在脑后,露出棱角分明的脸,虽不算英俊,眼神却亮得像淬了火的钢。
“小子,少管闲事!”大脑袋汉子啐了口唾沫,“知道恶狗帮吗?胡三爷的名号听过没有?”
少年嗤笑一声,拍了拍身上的灰:“什么狗帮?瞧你们这德性,倒真像一群饿狗。”
他活动着指节,指骨噼啪作响,“小爷今天偏要管,你能怎地?”
大脑袋被噎得脸皮涨红,挥刀就砍:“给我废了这不知死活的!”穆昭云吓得闭眼尖叫,却听见耳边风声呼啸。再睁眼时,那少年已如泥鳅般钻进人群,左躲右闪间,脚腕一勾就绊倒个持刀汉子,手肘一顶又撞飞个拿斧头的。
粗布棉袄被刀锋划破道口子,渗出血珠,他却像没察觉,眼神越打越亮,拳头带风砸在大脑袋脸上——那汉子惨叫着倒飞出去,门牙混着血沫喷在墙上。
“滚!”少年捡起地上的刀,“嗖”地掷出,刀刃擦着个痞子的太阳穴钉进木桩,震颤的刀身离眼珠不过分毫。
剩下的人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了。
“你没事吧?”少年转身,帽檐下的脸沾了些灰,却笑得坦荡。
穆昭云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狐裘大氅早被扯烂,望着眼前的少年,声音还发颤:“谢……谢谢你。我叫穆昭云。”
“朱胜祖。”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伸手把他拉起来,“路见不平,本该如此。”
穆昭云看着他胳膊上渗血的伤口,心里一紧:“你受伤了!我请你去桂月楼吃饭,再找个大夫给你看看。”朱胜祖摸了摸肚子,咕噜噜的响声在寂静的胡同里格外响亮,他挠挠头,耳根微红:“其实……我盘缠被偷了,三天没吃东西了。”
穆昭云眼睛一亮,拉着他就往回跑:“那正好!桂月楼的红烧甲鱼绝了,我请你!”
桂月楼雅间里,八仙桌上堆起三层盘子,朱胜祖左手抓着鸡腿,右手往嘴里塞着蟹黄汤包,油汁顺着下巴滴在粗布棉袄上也顾不上擦。
穆昭云端着茶杯,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他:“朱哥哥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你咋不吃?”朱胜祖含混不清地问,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
“我一个时辰前刚吃过呀。”穆昭云晃着茶杯,水汽氤氲了他的眉眼,“我从家里逃出来的,就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朱胜祖啃鸡腿的动作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复杂:“巧了,我也是出来闯江湖的。”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桌椅翻倒的巨响,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吼声:“那两个小王八犊子在哪儿?!”朱胜祖猛地拍桌站起,掀开窗帘一角——只见那大脑袋汉子领着几十号人堵在门口,为首的络腮胡壮汉骑着高头大马,手里的鬼头刀在阳光下闪得刺眼。
“不好,是恶狗帮的胡三爷!”朱胜祖心里一沉,攥紧拳头,“他们人太多,快跑!”
他拉着穆昭云往后门冲,可刚拐进胡同,就被黑压压的人群堵了个严实。胡三爷的吼声震得墙皮掉渣:“逮不住那野小子,就拿这小白脸抵债!”
刀棍劈头盖脸砸来,穆昭云吓得闭上眼,却被一股力量猛地拽到身后。他睁眼一看,朱胜祖正赤手空拳冲进人群,借着两侧矮墙腾挪闪避,硬生生夺下一根木棍,棍影翻飞间,已将前排几个汉子扫倒在地。
“昭云,上来!”朱胜祖背对着他蹲下,后背的肌肉紧绷如弓,“抓紧了!”穆昭云慌忙搂住他的脖子,只听风声在耳边呼啸,朱胜祖竟背着他跃上墙头,瓦片在脚下簌簌作响。
他低头一看,恶狗帮的人在墙下跳着脚咒骂,灯笼被踩得稀烂,红光溅了一地。“咱们去哪儿?”穆昭云伏在朱胜祖背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血腥味,心里竟莫名安定。朱胜祖踩着屋顶狂奔,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流淌,他回头一笑,眼里闪着少年人的亮:“往北边去!听说漠北的草原一眼望不到头,比长安的灯笼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