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口谕下达的第二日。
沈白榆与那常嬷嬷说话,忽听那些侍女来禀报说宫里来了人。
迎出去便见到位穿着绛紫色宫装的嬷嬷跨入小院门槛,身边还跟着四个宫女,皆是面容肃穆,一板一眼的样子。
“老奴奉皇后娘娘懿旨,特来教导沈姑娘大婚礼仪。”
那头邢氏满脸堆着笑将人迎进来,转头却对沈白榆冷笑道:“到底是攀上了高枝了,居然连宫里都惊动了。”
沈白榆也不在意,“姨娘辛苦了。”
“老奴姓金,在尚仪局也当差二十载了。”金嬷嬷的目光像带了刺一样,上下将沈白榆扫了一遍,眼底的挑剔几乎要溢出来,“虽是陛下赐婚,可沈姑娘到底是二嫁之身,这日后要入了王府,更是要……”
“金嬷嬷慎言!”
常嬷嬷面色一沉,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挡在沈白榆身前,声音虽轻却字字铿锵,“我们王爷既定下婚约,就是已将前因后果查得明白。金嬷嬷今日这话若传到我们王爷耳中……”
这老婢竟敢用敬王压她?!
金嬷嬷脸色一变,正要发作,却见沈白榆轻轻越过常嬷嬷,款款上前。
“薛家未曾迎亲便已伏法,金嬷嬷所说二嫁,我却不敢认,否则,岂不是在说敬王殿下夺人之妻?”她声音温和却有力。
常嬷嬷适时跟着补了一句:“金嬷嬷在尚仪局当差多年,想必最懂‘谨言慎行’四字。”
沈白榆开了口,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是,金嬷嬷奉了太后娘娘的命来指点,想来也不是来这儿嚼舌根的。”
两人一唱一和,倒说得金嬷嬷攥紧了帕子,指尖发白。
她自然知道,出阁当日薛家被抄。可到底是个名节有损的,她今日奉太后之命前来,就是存了些打压的心思。
却没想,开局就没落得好。对方三言两语,反倒让她落了下乘。如今再发作下去,倒显得她搬弄是非似的。
常嬷嬷嘴角微微上扬,眼底藏着几许赞许。
看来,太后娘娘这回,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她原以为要费些功夫周旋,没成想这位准王妃瞧着柔弱,骨子里却藏着锋刃。方才那番话,既全了礼数,又堵得金嬷嬷哑口无言,漂亮得很,倒省得她担忧了。
眼下,她是可以放心去寻自家王爷去告状了。
金嬷嬷胸口一阵起伏,半晌才挤出一句,“眼下婚期不远了,沈小姐还是要勤勉些。”
沈白榆奉上茶盏,“嬷嬷尽心教,我定也尽心学。”
那素未谋面的敬王在各种事上给足了她体面,她也不愿意因为自身不足,丢了王府的颜面。
金嬷嬷虽为人严厉,但不愧是宫里老人,一双眼锐如鹰隼般,将她所有细微不足指出殆尽。
“皇家的规矩不比寻常人家,可怠慢不得,还请姑娘再仔细些。”
沈白榆咬着牙,沉默地一遍遍重复练习动作。
其他倒还好,唯有跪拜与行走,她腿上伤口未愈,一遍遍重复动作,便越发力不从心。
“还是僵硬!”戒尺“啪”地敲在肩头,“这样到成婚时,岂不是让人笑话敬王府没规矩?”
沈白榆额头渗出一层冷汗,偏她规矩上却有不足,也不能怨人吹毛求疵。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队玄甲亲兵手持令牌,入沈家内院如入无人之境。手中令牌泛着冷光,声音十分洪亮:“王爷口令,沈姑娘旧伤未愈,故从即刻起,免习一切礼节。”
院里静寂了刹那。
金嬷嬷的戒尺还悬在半空,“这不合规矩!况且太后娘娘有令……”
“我们王爷说了,礼仪规矩婚后他自会亲自教导。金嬷嬷若还不放心,可以先去王府,待沈小姐伤好了,再行教导也行。”
金嬷嬷脸色一片铁青,还要争辩,那头亲兵已经利索出了声。
“嬷嬷所有异议,”亲兵拇指顶开佩刀半寸,冷声道,“可自去郊外营里与王爷理论,王爷随时侯着。”
闻言,金嬷嬷瞬间把话咽了回去。
谁不知敬王治军最擅杀威棒?谁活的不耐烦了和他去理论?
满院寂静中,沈白榆被悄悄从外进来的常嬷嬷扶起。
金嬷嬷当天就称病告假,带着那些宫人走了。
当晚,沈白榆妆台上就多了一盒药膏。盖子上还带着太医院的的小篆。
指尖抚过那冰凉圆瓶时,沈白榆恍惚又想起了那几次翻墙送药的马奴……
她不自觉从妆奁里拿出了那三支不同的桃花簪。
……荒唐!
待反应过来时,沈白榆猛地攥紧了手中簪子。
圣上赐婚在前,虽非自愿,可敬王处处以礼相待,还容得下兄长,又不似薛家那般强取豪夺,她怎能还想着那个消失多日的马奴?
那点荒唐念头,早该随马厩的夜风散了……
圣上赐婚,问名、纳吉的流程走的轻快,钦天监就是来走了个过场。
到纳征那日,却是满城轰动。
天未亮,朱雀大街上便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百姓推窗望去,只见甲卫执戟开道,金吾卫持节随行,礼部尚书着紫袍捧聘书,身后百名王府亲兵抬着缠金红绸的箱笼,队伍浩浩荡荡。
龙旗、豹尾、金节、银钺,连马鞍都嵌着御赐的狻猊纹。
竟是用了最高规格的全幅亲王仪仗!
要知道,前面几位亲王成婚,也不过用了半幅仪仗。
沈老爷膝盖一软,伏地长拜,额头抵着青砖,冷汗浸透了后襟。
这阵仗,已不是娶亲,而是立威。
礼部尚书手持金册,朗声宣读聘礼单目。
百名玄甲亲兵两人一抬,缠着金红绸的箱笼将前院堵了个水泄不通。
沈老爷擦着额头的汗,“这,这不合规矩吧……”
“王爷说了,”礼部尚书递上长长礼单,他后面的话却提高了音量,清晰的让所有人都能听清,“他的王妃值得最好的,谁若有异议,便亲去同他讲。”
到此,围观众人才忽然明白,这大摆全副仪仗的架势是所图为何。
他不是在炫耀权势,不是在为自己立威。
他是在告诉所有人。
他要娶的人,谁也轻慢议论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