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自身侧刮过,嬴骊眼前的景物飞快倒退。
嬴骊懒怠观身后众人的惊呼,所有心神都系在嬴宣英身上。
然而等到内院景象撞入眼帘——
狼藉不堪!
嬴骊停下脚步,蹙眉。
庭院角落那座低矮厢房的门半敞着,歪斜的门板显然是被巨力撞开。
昏暗的门洞深处,嬴宣英小小的身子僵立原地,背对着她,正对着那黑洞洞的门内。
“英儿!”
嬴骊声音绷紧,几个急步已掠至她身侧,探手将人牢牢揽进怀中。
甫一抱住,嬴骊便感到掌心下的小身体在剧烈颤抖。
“喵呜——!!”
黑猫凄厉低沉的嘶鸣从不远处的角落响起,一声紧似一声,充斥着巨大的焦躁和一种难以名状的愤怒。
嬴骊顺着声音抬眼望去,眉心拧作一团。
破败的厢房门内,一片混乱。
光线勉强照亮门口方寸之地,清晰映出地面陈旧的、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枯草。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刺鼻的腥臊,混合着新鲜猫粪的恶臭。
更触目惊心的是角落里堆放的杂物——几只或大或小的笼子,赫然在目!
最外侧一个粗糙的木笼被撞开一角,裂开的木刺狰狞外翻。而笼内,是几只被捆住四肢、扭作一团的野猫。
尖爪上、笼壁上,还沾着些暗红的、似乎刚刚凝结不久的血迹。
那铁链显然是临时找来捆缚用的,缠得杂乱无章,随着猫儿徒劳而无望的挣扎蹬踹,发出沉闷凌乱的“哐啷、吱嘎”碰撞声。
嬴宣英的小脸深深埋在嬴骊的衣襟里。
闷闷的、带着巨大惊惧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从嬴骊怀中传出。
“姑姑…姑姑…好多…猫…有血…链子…”
那些猫都在跟她哭,说它们好痛。
“姑姑,英儿……英儿疼。”
可是是哪里疼呢?
嬴骊满眼心疼,轻拍着小团子的后背,“好了好了,我们不要去想,不要去听,好吗?”
“看着姑姑,姑姑在这。”
小团子抬起头来,眼中的脆弱更是明显。
嬴骊心疼更甚,将小团子抱了起来。
腰间熏球垂坠在半空,此际仍散着它的药香。
也不知是嬴骊的安抚起了作用,还是熏球的作用,过了一会儿,嬴宣英终于缓和过来。
“放肆!惊扰殿下,污秽之地!”
林县令怒斥的声音在身后炸响,“梁於,这是怎么回事?”
梁於也赶了过来,“岳丈……”
嬴骊眼神一凛,余光瞥向林县令。
岳丈?
林县令不是说林氏女已与眼前这梁於婚绝了吗?
“谁是你岳丈?”林县令厉声打断,怒道,“你只说这是怎么回事?”
嬴骊冰冷的眼神落在梁於身上,梁於不由一阵胆寒。
“惊扰二位殿下,实在是草民之大过。”
梁於弓身擦着汗,慌忙告罪,“实在是最近宅子附近野猫太多,也不为捕鼠,偏来宅子偷东西吃,若非小的实在无法,也不会把这些猫抓起来。”
“偏是宅中孩童心善,说喂养着也好,养熟了能为宅中捕鼠,是善事一桩。”
梁於瞪着身后的奴仆,兀自向前拉扯,“小主子叫你们好生照看这些猫儿,你们便是这样看的?”
“孩童?”
嬴骊抱着嬴宣英上前几步,似笑非笑,“本宫不曾听闻你已有孩子,这小主子竟不知是从哪里来?”
梁於这才想起,“快去带小主子来见过殿下。”
“殿下恕罪,是草民疏忽了。那些孩子是草民收养的流民孤儿,如是后面各有缘法,不愿待在草民这,草民也能为其寻个好去处。”
“是么?”嬴骊勾唇,“梁大人倒是仁心。”
“律法异性不得为后,但也需登记为假子,不知你可去官府报过假子名册了?”
嬴骊的眼神移向林县令,眼中寒意顿现,“若是没有登记,可就是匿户了。”
“这……这当然有。”
梁於没想到嬴骊会问到这一茬。
这些孩子的用处可不止在这,他怎么可能主动去官府报备!
梁於的眼神不由自主瞥向林县令,眼中闪过一丝侥幸。
岳丈在此,再补办一个不就行了!
林县令牙关咬紧,这蠢货!
看他做什么!
嬴骊浅笑道,“既然如此,那还劳烦林县令将假子名册递到本宫府上。”
“毕竟孩童于一朝来说,可是很重要的。本宫还是得看了才放心。”
“这……”林县令腰身更低,“怕是不妥吧。”
嬴骊抬手,十分善解人意,“大人无需忧心,本宫会依礼派人报廷尉及宗正,不会让大人为难。”
嬴骊此话一出,就是铁了心要查。
梁於这下心真的慌了。
怎么办?
正说着,仆从已经带着两个男童到了内院。
嬴骊看着眼前被推到自己面前的两个男童,眼神胆怯,脸上却是白净。
脸上的模样也不像被亏待的样子。
“过来。”
嬴骊放下嬴宣英,蹲下身笑着对其中一个孩子招了招手。
嬴宣英依偎在嬴骊怀中,也是十分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人。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养父对你好吗?”
男童垂下脑袋,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叫郑二。养父对我很好。”
听到郑二这话,梁於松了口气。
只有这个孩子是真真正正任他拿捏的,既然这么听话,后面他也可以给他找个好点的“人家”。
“你撒谎!”
一直安静的嬴宣英俶然一句话,又将梁於的一口气提了起来。
“小殿下……”
更不妙的是长公主明显想听小殿下要说什么。
小团子有姑姑在一边,毫不遮掩自己的生气,她才不管梁於是谁,他跟高大人一样讨厌!
但是橘侯告诉她,眼前这个郑二哥哥身上有血的味道。
所以郑二肯定是被打了!
嬴宣英愤然盯着眼前的郑二,她有点搞不懂为什么郑二受欺负了不说。
明明姑姑就在这里。
“姑姑,猫猫说他身上有血的味道。”
小团子贴近嬴骊的耳朵,义愤填膺。
郑二不说,她来帮他说!
嬴骊听言,正欲放回郑二的手又死死将他拉住。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将郑二的衣袖扒了上去。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这小孩子手上尽是些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更甚者还有一条很长的新的伤口。
嬴骊面若寒霜,“梁氏,要不你与本宫解释一二呢?”
梁於瞳孔骤缩,哪里料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他们绝不可能打骂这些孩童!
贵人要的东西,他们怎么会容许一丝差错!
“殿下,草民实在是不知啊,草民自问从未亏待过这小子!”
梁於狠狠瞪向郑二,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小子平时的老实根本就是装的!
好啊!
“定是你这小子……”
说时迟那时快,一边观楚拢在袖中的手已如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一把攥住了梁於妄图攀向郑二的爪子。
“咔吧”一声,梁於的手就这样断在了众人面前。
“啊——!”
梁於发出一声更凄厉的惨嚎,整个人痛得蜷缩着跪伏在地,这次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只剩下喉咙里漏出的、不成调的痛嘶。
嬴骊踱步至梁於面前,“本宫在此,你也敢如此放肆么?”
“那本宫不在的时候呢?”
嬴骊的声音可以说得上很平静,却字字如冰锥掷地,穿透庭院里骤然死寂的空气。
她那双平日温婉含笑的眸子此刻凝满了终年不化的冷意,无声扫过在地上蜷缩如虾的梁於,再移向镇定自若的林县令。
她的目光最终带着洞穿一切的冷厉,落回那扇如同精心布置的拙劣陷阱般的破旧厢房门。
“把这门,给本宫——”
她一字一顿,不容置喙。
“——彻彻底底打开。”